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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昂(661~702 ),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西北)人。年少時就富于浪漫的豪俠性格。武則天光宅元年(684 )舉進士 ,因上《大周受命頌》受武則天賞識,拜麟臺正字,后遷右拾遺,世稱陳拾遺。陳子昂敢于針砭時弊 ,不避權貴。萬歲通天元年(696)隨從武攸宜征伐契丹。后因痛感自己的政治抱負和許多進步主張不能實現(xiàn) ,便于圣歷初(698)辭官返鄉(xiāng)。武三思縣令段簡誣陷他,因此入獄,后憂憤而死。終年僅四十二歲。
感遇
陳子昂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
遲遲白日晚, 嫋嫋秋風生。
歲華盡搖落, 芳意竟何成!
獨自徜徉在這幽深幽深的樹林,春夏的香蘭和杜若茂密如茵。她幽獨的氣質,使群芳瞬間失色,只因那紫莖上微啟的紅唇。日影沉沉,已是黃昏,秋風嫋嫋,寒氣襲人,轉眼間韶華已經(jīng)凋落,凋落在地,化為了灰塵。春意?。∧憬K究無處可尋,正如我,最終也一事無成。
陳子昂是初唐時期的一位復古詩人,在初唐詩壇其他詩人都在開辟律詩這條道路時,陳子昂堅持自己的追求,直接繼承漢魏古風,作了許多五言古詩(簡稱五古,與律詩相對)。自南朝沈約發(fā)明“四聲八病”學說以來,當時的詩人除了追求辭藻華麗,更是追求音律和諧,束縛了詩歌的表現(xiàn)力。但陳子昂以復古為創(chuàng)新,掃除齊梁體的宿弊,成為唐代五言古詩的先驅。他的三十八首《感遇》詩,是他中進士之前所作,據(jù)《舊唐書》記載:“子昂善屬文,初為《感遇》詩三十首,京兆司工王適見而驚曰》:‘此子必為天下文宗矣’。”于是聲名顯赫。這里只說三十首,是因為有一部分是他后來得罪了武則天,而辭官歸隱之后所作。
感遇的意思:遇,凡是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書本的、都可以稱為“遇”。和阮籍的《詠懷》相似,皎然在《詩式》中說陳子昂的《感遇》源自阮籍的《詠懷》。這是我比較同意的看法。沈德潛《唐詩別裁》說:“感于心,困于遇,猶莊子之寓言也,與感知遇意自別”,似乎不太恰當,讀者可作參考。
蘭若指的是蘭花和杜若,兩種香草。蘭花春天生,杜若夏天生。李白《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爾能折芳桂,吾亦采蘭若。”其實古代的蘭,通指香草,并不是現(xiàn)在的蘭花。古代的蘭是一種菊科植物的澤蘭。清代學者吳其浚在《植物實名道圖考》中也為當代植物學家初步鑒定:古代所說的蘭中的蘭草即現(xiàn)回在的菊科植物佩蘭、澤蘭、華澤蘭等。我們在讀詩的時候,也需適當注意一下古今名詞的差異。
陳子昂的感遇詩,大多引用歷史事實,借古諷今;或者評論當朝局勢,針砭時弊。如第三首(蒼蒼丁零塞)諷刺武則天好大喜功,用人不當,導致全軍覆沒。如第四首(樂羊為魏將,食子殉軍功)諷刺武則天殺害李唐宗室,甚至自己的親生骨肉。然而這首有些不同,既沒有歷史典故,也沒有時事感慨。只是寫了林中的兩種植物,用芳草來比喻自己,不是詠物詩,二是詠懷詩。所以皎然說,陳子昂的《感遇》出自阮籍的《詠懷》。因為統(tǒng)治者的高壓統(tǒng)治,有一些諷刺的話并不能在詩中明說,只能借助這種比喻,來抒發(fā)自己的苦悶。
首句“蘭若生春夏”出自《玉臺新詠》南朝民歌:“蘭若生春陽,涉冬猶盛滋”。蘭花生于春天,杜若生于夏天,長得很茂盛。接著“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這兩種香草,寂寞地生長在無人的幽深的樹林里,紫色的莖上,長出紅色的花朵。這里也可看出,古詩中的香蘭、蘭草未必是今天的蘭花,因為今天的蘭花大多是白色的而不是“朱蕤”,也沒有“紫莖”,后人經(jīng)過培育,才有了現(xiàn)在的蘭花。當然這一點也不必太執(zhí)著,古今的蘭雖然物種不同,都有可取之處。
這里的“空”字,有兩種解釋,一種是空林中幽獨的顏色,還有一種理解為動詞,蘭若的顏色和氣質,使得樹林的其他草木失色。施蟄存《唐詩百話》理解為第一種,唐汝詢《唐詩解》理解為第二種。華仔以為均可,讀者可自行體會。
“遲遲白日晚, 嫋嫋秋風生”,這兩句是寫時光飛逝,慢慢的太陽也落山了,陣陣秋風也吹來,這些花草也隨風飄落?!皻q華盡搖落, 芳意竟何成”,你看美好的景色終究是短暫的,剛才還是明媚鮮艷的花草,現(xiàn)在也黯然失色了。
從這首詩就可以看出,陳子昂的復古手法。因為自漢魏六朝以來,到初唐,《詩經(jīng)》所提倡的比興手法,人們漸漸不以為然。此時詩歌發(fā)展到了律詩的階段,偏重對仗工整、音律和諧。這對善于運用散文筆法的五言古詩就不太適合了,詩人往往不用比興,而用典故了。但陳子昂獨樹一幟,繼承了屈原《楚辭》“香草美人”的傳統(tǒng),以蘭若的鮮麗芳香比喻自己才華出眾,以“幽獨空林色”比喻自己壓倒眾人。以“白日晚”、“秋風生”比喻自己才華無人欣賞,有一種美人遲暮的傷感。最后歲華“搖落”芳意“何成”比喻自己逐漸衰老,理想破滅,最終一事無成。
同樣致力于復古的韓愈對陳子昂評價很高,他說“國朝文章盛,子昂始高蹈”陳子昂這首詩,以復古為創(chuàng)新,繼承了阮籍《詠懷》的比興手法,托物詠懷,寓意深遠。同時借用屈原《楚辭》“香草美人”的比喻,表明自己才華出眾,品行高潔。司馬遷說“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只有作者內心高潔,他看到的景色才會高潔。這也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所說的“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顏色”。然而終唐一代,陳子昂后繼無人,比興之法日漸衰微,不能不說是中國詩歌的一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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