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春五首（巴閬僻遠傷春罷始知春前已收宮闕

原注：巴閬僻遠，傷春罷始知春前已收宮闕。

【鶴注】廣德二年春，公在閬中，故云“巴山春色靜。”巴閬僻遠，聞京師事常后時，故二年春方知去冬幸陜之事，因以發(fā)其感憤之意，遂名曰《傷春》。《楚辭·招魂》：“目極千里兮傷春心。”故以為題。

天下兵雖滿，春光日自濃①。西京疲百戰(zhàn)②，北闕任群兇③。關(guān)塞三千里④，煙花一萬重⑤。蒙塵清路急⑥，御宿且誰供⑦。殷復(fù)前王道⑧，周遷舊國容⑨。蓬萊足云氣⑩，應(yīng)合總從龍(11)。

（首章，記吐蕃陷京也。上八敘寇至出奔，下四望代宗復(fù)國。憂亂傷春，開首提明。百戰(zhàn)，謂長安屢陷。群兇，謂高暉、王獻忠輩。關(guān)塞，指閬州，煙花，指長安。清路急，不暇除道也。御宿，天子駐蹕之地。殷夏、周遷，乃借古形今?！沮w注】總從龍，言群臣皆當扈駕。）
①梁元帝詩：“徒望春光滿?！雹?王粲詩：“西京亂無象?！薄秾O子》：“百戰(zhàn)百勝?！雹邸妒酚洝の涞奂o》：懸于北闕矣?！稏|都賦》：“群兇靡余?！薄锻ㄨb》：廣德元年冬十月，吐蕃陷京畿，渭北行營兵馬使呂月將將精卒二千，與吐蕃戰(zhàn)于盩厔，為寇所擒。又涇州刺史高暉、射生將王獻忠等迎吐蕃入長安，立邠王守禮孫承宏為帝，故曰“疲百戰(zhàn)”、“任群兇”也。④ 盧諶表：“立國之道，在于慎關(guān)塞。”⑤ 宋之問詩：“煙花撫客愁。”⑥ 張衡《羽獵賦》：“蚩尤先驅(qū)，雨師清路?！雹摺稘h書注》：御宿苑在長安城南。羞宿聲相近，故或云御羞，或云御宿，羞者珍羞所出，宿者止宿之義?！锻ㄨb》：吐蕾度渭橋，上倉卒幸陜州，官吏六軍奔散，無復(fù)供擬，扈從將士不免饑餒，乃幸魚朝恩營。⑧《說苑》：武丁飭身修行，復(fù)先王之政。《史記》：平王東遷于洛邑，避戎寇。⑨周公前營洛邑，故曰舊國。⑩《前漢·高帝紀》：季所居，上常有云氣。(11)《易》：“云從龍。”

其二

鶯入新年語①，花開滿故枝。天清風(fēng)卷慢，草碧水連池。牢落官軍遠②，..蕭條萬事危。鬢毛元自白，淚點向來垂。不是無兄弟，其如有別離。巴山春色靜③，北望轉(zhuǎn)逶迤④。

（二章，所憂在家國也。上四春日之景，下八傷春之意。巴地春光，依然無恙，但恨長安被兵，而援軍不赴，則萬事俱危矣。鬢白淚垂，當此更甚，且想兄弟別離，能無北望傷神乎。）

① 陳后主詩：“促柱點唇鶯欲語。”②王文考《王孫賦》“背牢落之峻壑?！雹郯蜕酱红o，傷長安之擾攘也。④透迤，迢遠貌?！冻o》：“載云旗之透迤?！?br>
其三

日月還相斗①，星辰屢合圍②。不成誅執(zhí)法③，焉得變危機④。大角纏兵氣⑤，鉤陳出帝畿⑥。煙塵昏御道⑦，耆舊把天衣⑧。行在諸軍闕，來朝大將稀。賢多隱屠釣，王肯載同歸⑨。

（三章，以天變做君心也。上八，言誅佞。后四，言用賢。君能去佞親賢，則將士皆思效力，而天心亦從此悔禍矣。代宗不能斬程元振以謝天下，有一 李泌久廢而不復(fù)用，公故愷切言之?！抖乓堋罚荷嫌萌赵滦浅?，下用大角鉤陳，俱借天文以寫災(zāi)變。插入執(zhí)法，使人知為熒惑星，又知其為程元振，可謂微而顯矣?！?盧注】當時柳伉上疏，欲斬元振首，馳告天下，帝以保護功，止流濱州，故曰“不成誅執(zhí)法。”吳論：大角屬帝座，而繞兵氣，則京師陷矣。鉤陳屬行宮，而照帝畿，則乘輿奔矣?；栌溃屑眽m起。把天衣，牽衣留駕也。【朱注】《唐書》：代宗幸陜，諸鎮(zhèn)畏程元振讒構(gòu)，莫至，朝廷所恃者惟 郭子儀一人。載同歸，用文王后車載呂望事。）

①《晉·天文志》：數(shù)日俱出若斗，天下起兵大戰(zhàn)。元帝太興四年二月癸亥，日斗。②《漢·天文志》：高祖七年，月暈，圍參畢七重，是歲上至平城，為單于所圍。③《史·天官書》：南宮：西將，東相。南四星，執(zhí)法。中，端門。《晉·天文志》：左執(zhí)法，廷尉之象。右執(zhí)法，御史大夫之象。《星經(jīng)》：執(zhí)法四星，主刑獄之人，又為刑政之官，助宣王命，內(nèi)常侍官也?！渡缭姴┳h》：《漢志》：哀帝元壽元年十一月，歲星入太微，逆行于右執(zhí)法，占曰：“大臣有憂，執(zhí)法者誅，若有罪?！倍晔拢甙埠疃t免歸自殺。此詩執(zhí)法二句，暗引是事，以董賢況程元振也?！沮w注】熒惑星，一名執(zhí)法。謂元振熒惑人主，當誅之以謝天下。其說殊支離。④ 陸機《豪士賦》：“眾心日陊，危機將發(fā)?！雹?.胡夏客曰：劉向云：秦項之滅，星孛大角，故借以言西京之亂?！妒贰ぬ旃贂罚捍蠼钦?，天王帝廷，其兩旁各有二星，曰攝提。《魏都賦》：“兵纏紫微?！?顧炎武曰：《后漢·董卓傳贊》：“矢延王輅，兵纏魏象。”⑥《西都賦》：“周以鉤陳之位。”注：“鉤陳，王者法之，主行宮也?！鳖櫻孜湓唬鹤衔⒂秀^陳之宿，主斗訟兵陣。出《水經(jīng)注》。 班固《兩都賦》：“三成帝畿?！雹?虞世南詩：“油云陰御道?！雹囝櫻孜湓唬骸赌淆R·輿服志》：袞衣，漢世出陳留襄邑所織，宋末用繡及織成。齊建武中，乃彩畫為之，加飾金銀薄畤，亦謂為天衣。梁 庾肩吾詩：“天衣初拂石，豆火欲然薪?！标惡笾髟姡骸帮L(fēng)氣動天衣?！雹帷缎帕昃齻鳌罚汉钌唬骸巴勒咧旌ベt者，世莫能知，故隱屠間耳。”《韓詩外傳》：太公望屠牛朝歌，釣于磻溪。 曹植疏：“呂尚之處屠釣，至陋也，及其見知于 周文。”《韓詩》又云：《詩》天高聽卑，皇肯照微。

其四

再有朝廷亂①，難知消息真。近傳王在洛，復(fù)道使歸秦。奪馬悲公主②，..登車泣貴嬪③。蕭關(guān)迷北上④，滄海欲東巡⑤。敢料安危體，猶多老大臣。豈無嵇紹血⑥，沾灑屬車塵⑦。

（四章，傷乘輿遠出也。消息未真，起下六句。在洛、歸秦，此出奔后消息。奪馬、登車，此出宮時消息。北上、東巡，并秦洛消息未定矣。但國有老臣，尚足以死衛(wèi)君。末蓋屬望郭子儀也。近聞六句，托古傷今。在洛，用獻帝還洛事。歸秦，用張儀歸秦事。奪馬，用高歡事。泣嬪，用晉哀事。蕭關(guān)，用漢武事。東巡，用始皇事。敢料安危，痛不忍言也?！抖乓堋罚喝问掠欣洗笾迹瑒t臨危有死節(jié)之士，作兩層說。）

①再亂，謂祿山之后，復(fù)有吐蕃。②《通鑒》：魏高歡自晉陽出滏口，道逢北鄉(xiāng)長公主自洛陽來，有馬三百匹，盡奪而易之。③《世說》：諸葛令女既寡，誓不復(fù)重出，無有登車理。干寶《晉紀》：后嬪妃主，虜辱于戎卒。《晉書》：成帝咸和三年五月，蘇峻逼遷天子 于石頭城，帝哀泣升車，宮中慟哭。④《漢武帝紀》：元封四年，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遂北出蕭關(guān)。如淳曰：蕭關(guān)在安定朝那縣?！兑唤y(tǒng)志》：在平?jīng)龈?zhèn)原縣西北。⑤《史記》：秦始皇即帝位，三年，東巡郡縣，祠鄒峰山。又曰：始皇遂東游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⑥《晉書》：惠帝北征，王師敗績于蕩陰?；B以身捍衛(wèi)，兵交御輦，紹遂被害，血濺帝服。⑦相如《諫獵書》：“犯屬車之清塵。”

其五

聞?wù)f初東幸，孤兒卻走多①。難分太倉粟②，競棄魯陽戈③。胡虜?shù)乔暗?，王公出御河④。得無中夜舞⑤，誰憶《大風(fēng)歌》⑥。春色生烽燧⑦，幽人泣薜蘿⑧。君臣重修德，猶足見時和⑨。

（五章，傷軍士散亡也。聞?wù)f六句，歷記所聞時事。當此之時，英雄恩奮，豈無中夜起舞者，惜朝廷信讒，不念大風(fēng)猛士耳。幽人當春而泣，公念不忘君也。終以修德望諸君臣，此乃收人心、挽國脈之本。《杜臆》：得無二句，隱然傷其有臣無君，故下有君臣修德之語。）

①《漢紀注》：取從軍死事者之子養(yǎng)羽林，官教以五兵，號羽林孤兒。②《漢書》：“太倉之粟，紅腐而不可食。”③《淮南子》“魯陽公與韓遘，戰(zhàn)酣，日暮，援戈而麾之，日返三舍。《杜臆》：魯陽戈，麾日之戈也。此聊嘆衛(wèi)士飽粟，不能操戈御虜，而反為出奔之轍。④《晉載紀·劉曜傳》：王彌、呼延晏入南宮，升太極前殿，縱兵大掠，悉收宮人珍寶，于是曜害王公百官已下三萬余人于洛水北。又《懷帝紀》：劉曜、王彌入京師，帝開華林園門，出河陰藕池，欲幸長安，為曜等所追及。所謂“登前殿”、“出御河”也。⑤《晉書》：祖逖與 劉琨共被而寢，中夜聞雞鳴，因起舞曰：“此非惡聲也。”⑥《漢書》：高帝置酒沛宮，自歌曰：“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雹叻殪?，見七卷。⑧ 謝靈運詩：“薛蘿若在眼?！雹帷蹲髠鳌罚骸皶r和年豐?！敝禚Q齡曰：代宗致亂，因信任非人，老臣不用，故曰“賢多隱屠釣”，曰“猶多老大臣”，曰“誰憶《大風(fēng)歌》”，篇中每三致意焉。

盧世曰：排律原為酬贈設(shè)，乃環(huán)絡(luò)先朝，切劘當世，紆回鄭重，就排場中，而封事出焉。本領(lǐng)體裁，絕世獨立。

《有感》五首，以五律記時事?！秱骸肺迨祝晕迮庞洉r事。纏綿悱惻，發(fā)于忠君愛國之誠，當與《洞房》八首并傳。

“得無中夜舞，誰憶《大風(fēng)歌》”，奮然有勤王敵愾之志。太白卻云“但歌大風(fēng)云飛揚，安用猛士守四方”，無端作翻案語，成何議論。李杜優(yōu)劣，亦可見其一斑矣。
-----------仇兆鰲《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