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楔子(沖末扮劉天祥、搽旦楊氏、正末劉天瑞、二旦張氏、俫兒同上)(劉天祥詩云)白云朝朝走,青山日日閑。
自家無運智,只道作家難。
自家汴梁西關(guān)外人氏,姓劉名天祥。
大嫂楊氏,兄弟是劉天瑞,二嫂張氏,我根前無甚兒女,止天瑞兄弟有小孩兒,年三歲也,喚做安住。
我那先娶的婆婆可亡化了?
這婆婆是我后娶的。
他根前帶過一個女孩兒來,喚做丑哥。
我這兄弟和李社長交厚,曾指腹為婚。
李社長根前得了個女孩兒,喚做定奴,也三歲了,他兩個可是兩親家。
如今為這六料不收,上司言語,著俺分房減口。
足弟,你守著祖業(yè),俺兩口兒到他邦外府趕熟去來。
(搽旦云)俺兩個年紀(jì)高大,去不的了。
(正末云)哥哥知嫂嫂守著祖業(yè),我和二嫂引著安住孩兒。
趁熟走一遭去。
(劉天祥云)這等,你與我請將李社長來者。
(正未云)我便請去。
(做請科,云)李親家在家么?
(社長上,云)誰喚門哩?
我開開這門。
原來是劉親家,有甚么話說?
(正末云)俺哥哥有請。
(見科)(社長云)親家,你來喚我,莫不為分房減口之事么?
(劉天祥云)正是。
只因年歲饑歉,難以度日,如今俺兄弟家三兒。
待趁熟去也。
我昨日做下兩紙合同文書,應(yīng)有的莊田物件房廊屋舍,都在這文書上,不曾分另。
兄弟三二年來家便罷,若兄弟十年五年來時,這文書便是大見證。
特請親家到來,做個見人也,與我畫個字兒。
(社長云)當(dāng)?shù)?,?dāng)?shù)谩?br>(劉天祥念科,云)東京西關(guān)義定坊住人劉天祥,弟劉天瑞,幼侄安住,則為六科不收,奉上司文書,分房減口,各處趁熟。
有弟劉天瑞,自愿將妻帶子,他鄉(xiāng)趁熟。
一應(yīng)家私田產(chǎn),不曾分另。
令立合同文書二紙,各收一紙為照。
立文書人劉天祥同親弟劉天瑞,見人李社長。
(社長云)寫的是。
等我畫個字,你兩個各自收執(zhí)者(畫字科)(正末云)既有了合同文書,則今日好日辰,辭別了哥哥、嫂嫂,引著孩兒,便索長行。
親家,我此一去,只等年成熟時便回家來,你是必留這門親事,等我回時,成就此事。
(劉大祥云)兄弟你出路去,比不的在家,須小心著意者。
有便頻頻的稍個書信回來,也免的我憂念,(正末云)哥哥放心,您兄弟去了也。
(唱)【仙呂】【賞花時】兩紙合同各自收。
一日分離無限憂。
辭故里,往他州。
只為這田苗不救,可兀的心去意難留。
(正末、二旦、俫兒同下)(劉天祥云)親家,俺兄弟去了也。
有勞尊重,只是家貧不能款待。
惶恐,惶恐!
(社長云)這也不消,在下就告回了。
正是:
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
(同下)第一折(外扮張秉彝同旦兒郭氏上)(張秉彝云)自家潞州高平縣下馬村人氏,姓張名秉彝,渾家郭氏,嫡親兩口兒家屬,寸男尺女皆無,頗有些田地莊宅。
因為東京六料不收,分房減口。
近日有一人喚做劉天瑞,引著他渾家也是張氏,有個孩兒喚做安住,今年三歲,生的眉清目秀,是好一個孩兒也。
我因見劉天瑞是個讀書的人,收留他在我店房中安下。
也是他的造化低,誰想兩口兒染成疾病,一臥不起,小二哥說他好生病重。
大嫂,咱那里不是積福處,你的舊衣服將著兩件,我的舊衣服也將著兩件。
咱望他兩口兒去來。
(同下)(店小二上,云)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這是張秉彝家店房,近新來有三口兒趁熟的,到這店中安下,不想他兩口兒患病,一日重似一日。
人說我窮,他兩個還比我窮。
莫說道他兩口兒迎醫(yī)服藥,連衣服也沒的半片,飯食也沒的半碗,怎么將養(yǎng)得這病好。
我如今不免扶持出來,看看他氣色。
嗨!
也可憐,多分要嗚呼了也。
(正末同二旦、俫兒上,云)自家劉天瑞。
自從離了哥哥、嫂嫂,到這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員外店中安下。
多蒙這員外十分美意,并不曾將俺做那外人看待。
爭奈自家命薄,染了這場疾病,一臥不起。
二嫂怎生是好也!
(二旦云)眼見的俺兩口兒這病,覷天遠(yuǎn),入地近,無那活的人也!
(正末唱)【仙呂】【點絳唇】拙婦熬煎,主家方便,相留戀。
直著俺住到來年,誰想天不從人愿。
【混江龍】俺則為人離鄉(xiāng)賤,強經(jīng)營生出這病根源。
拙婦人女工勤謹(jǐn),小生呵農(nóng)業(yè)當(dāng)先。
拙婦人趁著燈火鄰家宵績紡,小生呵冒著風(fēng)霜大氣曉耕田。
甘受些饑寒苦楚,怎當(dāng)?shù)倪M(jìn)退頓時迍邅。
現(xiàn)如今山妻染病,更被他幼子牽纏。
回望著家鄉(xiāng)路遠(yuǎn),知他是兄嫂高年。
好教我眼巴巴沒亂殺難相見,枉了也離鄉(xiāng)背井,落的個赤手空拳。
(二旦與正末文書科,云)二哥,我這窮命,只在早晚了也。
你收拾這文書,保重將息者。
(二旦做死狀科)(張秉彝上,云)可早來到店中也。
君子,你那病體如何?
(見正末科,云)呀!
原來你渾家亡了也。
你如今也有些錢鈔。
發(fā)送你的渾家么?
(正末唱)【油葫蘆】量小生有甚人情有甚錢,苦痛也波天。
則為那家私生受了二十年,要領(lǐng)舊席鋪停柩無一片,要領(lǐng)好衣服妝裹無一件。
(張秉彝云)君子,你不須煩惱。
我這里都已備下了也。
(正末唱)謝員外廝濟惠,謝員外肯見憐。
(帶云)小生若不得員外呵。
(唱)則俺這人離財散央親眷,兀良誰赍發(fā)與我一根椽。
(做悲科)(唱)【天下樂】妻也,知他是你命難逃我命蹇,我想從也波前,也是宿世緣,將重孝不披輕孝來穿。
想著你恩共情,想著你貞共賢,我甘心兒與你駕靈車,哭少年。
(張秉彝云)小二哥,著人來抬的二嫂出城外,揀個高原去處,好好的埋葬了者。
(抬下)(正未云)員外,我也送他一送。
(張秉彝云)你是個病人,那里送的?
便不送也罷。
(正末做悲科)(云)妻也,我為著你呵。
(唱)【那吒令】念不出,消災(zāi)的善言;
烈不得,買路的紙錢;
(張秉彝云)我代你送出去。
(正末云)怎敢勞動員外。
(唱)我可也放不下,殃人的業(yè)冤。
一片心迷留沒亂焦,兩條腿滴羞篤速戰(zhàn),恰便似熱地上蚰蜒。
(做走科)(唱)【鵲踏枝】我甫抬身到靈柩邊,待親送出郊原,不覺的肉顫身搖,眼暈頭旋。
挪一步早前合后偃,(正末做倒科)(唱)哎喲!
叫一聲覆地翻天。
(云)員外,小生有句話敢說么?
(張秉彝做扶科,云)你有甚么話?
你說。
(正末云)小生東京義定坊居住,哥哥劉天祥,小生劉天瑞。
因為六料不收,奉上司的明文,著分房減口。
哥哥守著祖業(yè),小生三口兒在此趁熟。
當(dāng)那一日,立了兩紙合同文書,哥哥收一紙,小生收一紙,怕有些好歹,以此為證。
只望員外廣修陰德,怎生將劉安住孩兒,抬舉成人長大。
把這紙合同文書,分付與他,將的俺兩把兒骨殖,埋入祖墳。
小生來生來世,情愿做驢做馬,報答員外。
是必休迷失了孩兒的本姓也。
(唱)【柳葉兒】則被那官司逼遣,他道是沒收成千里無煙,著俺分房減口為供膳。
因此上攜宅眷,撇家緣,圖一個茍活偷全。
(張秉彝云)元來你的家緣家計,都在這一紙合同文字上哩。
(正末唱)【青哥兒】雖則是一張兒合同、合同文券,上寫著一家兒莊田宅院,這便我久后歸宗的證明顯。
趁如今未喪黃泉,叮嚀你大德高賢。
等孩兒長大時年,交付他收執(zhí)依然。
遮莫殺顛沛流連,休迷失水木根源。
這便是你張員外種下的福無邊,天須見。
(張秉彝云)我知道了。
等你孩兒長大成人,交付與他,回還你祖家去也。
(正末云)員外,俺那孩兒呵。
(唱)【寄生草】他目下交三歲,你若抬舉他更數(shù)年。
常則是公心教訓(xùn)誠心勸,教的他為人謹(jǐn)慎于人善,不許他初年隨順中年變。
俺便死也難忘你這天高地厚情,員外你則可憐見,小冤家少母無爹面。
(張秉彝云)君子,你自掙。
這都在我身上,決不負(fù)你所托也。
(正末云)員外,我這一會兒不好了,扶我外間里去罷。
(做扶科)(正末唱)【賺煞尾】不爭我病勢正昏沉,更那堪苦事難支遣,忙趕上頭里的喪車不遠(yuǎn),眼見得客死他鄉(xiāng)有誰祭奠?
(帶云)兒也,你若得長大成人呵。
(唱)你是必休別了父母遺言:
將骨殖到梁園,就著俺那祖父的墳前,古樹林峰好墓田。
員外,則你便是我三代祖先,我又無甚六神親眷。
可憐見俺兩房頭這幾口兒,都不得個好團圓。
(下)(張秉彝云)好可憐也!
他家三口兒來到我這里,老兩口兒都死了,則留下這個小的,剛交三歲。
他又無甚親眷,就留在我家中,抬舉的他成人長大,著他回去本鄉(xiāng),認(rèn)了伯父、伯娘,著他一家兒團圓,也見的我久要不忘之意。
(詩云)兩口兒身亡實可憐,留下孩兒尚幼年。
待他長大成人后,須教骨肉再團圓。
(下)第二折(張秉彝同旦兒上,云)自從劉天瑞兩口兒身亡之后,又早過了十五年光景,安住孩兒長成十八歲了也。
人都喚做張安住,他卻那里知道原不是我的孩兒。
我自小教他讀書,他如今教著幾個村童。
時遇清明節(jié)屆,我到這墳上烈紙,就今日和孩兒說這個緣故。
想他父親遺言,休迷失了孩兒本姓。
可早來到墳上也,怎生不見我孩兒來?
(正末扮安住上,云)自家張安住,開著個學(xué)堂,教幾個蒙童過日。
今日清明節(jié)屆,父親、母親先往墳上去了,我須走一遭去也呵。
(唱)【正宮】【端正好】我將著這一所草堂開,聚幾個蒙童訓(xùn),常則是對青燈黃卷埋身。
苦了我也十年窗下無人問,何日得功名進(jìn)?
【滾繡球】我可也為甚的甘受貧,不厭勤,抵多少策頑磨鈍,也只為不如人學(xué)做儒人。
指望待躍錦鱗,過禹門,才是俺男兒發(fā)憤,終有日際會風(fēng)云。
不枉了嚴(yán)親教訓(xùn)能酬志,須信道古圣文章可立身,改換家門。
(見科)(張秉彝云)孩兒。
等不的你來,俺和母親先祭拜了也。
你如今從頭的拜祖先咱。
(正末拜科)(張秉彝云)有墳塋外邊那個墳兒,孩兒你也拜他一拜。
(正末拜科,云)父親,墻外邊那個墳兒,常年家著您孩兒拜他,可是俺家甚么親眷?
父親可說與孩兒知道。
(張秉彝云)孩兒也,我說與你呵,你休煩惱。
你不姓張,本姓劉。
你是東京西關(guān)義定坊人氏,你伯父是劉天祥,你父親是劉天瑞。
因為你那里六料不收,分房減口,你父親帶你到這里趁熟。
不想你父母雙亡,埋葬于此。
你父親臨終遺留與我一紙合同文書,應(yīng)有家私田產(chǎn),都在這文書上。
我抬舉你十五年了,孩兒也,俺雖無三年養(yǎng)育之苦,卻也有十五年抬舉之恩。
你則休生忘了俺兩口兒也。
(詩云)我不說之時恩不斷,說罷之時斷了恩。
俺有朝一日身亡后,誰是我的拖麻拽布人?
(正末云)這等,兀的不痛殺我也!
(做氣倒科)(張秉彝扶科,云)安住孩兒蘇醒者。
(正末唱)【倘秀才】俺父親口快心直怎隱?
您孩兒鼻痛心酸怎忍?
想著那凍餓死的爺娘,兀的不痛殺人!
別了兄嫂,離了家門,養(yǎng)下這個毒害的子孫。
(正末對墓哭科)(唱)【呆骨朵】想著俺人亡家破,留下這個兒生忿,我直啼哭的地慘天昏。
不爭將先父母思量,又怕俺這老爺娘議論。
則道把十月懷耽想,可將這數(shù)載情腸盡。
(張秉彝做嘆科,云)嗨!
他親的則是親。
(正末唱)他道親的則是親,我怎肯知恩不報恩?
(云)父親、母親,您孩兒則今日就請起這兩把骨殖,回家鄉(xiāng)去。
見了伯父、伯娘,將骨殖埋入祖墳,您孩兒得來侍奉。
未知父親意下如何?
(張秉彝悲科,云)孩兒,則今日可便埋葬你父母去罷。
(正末唱)【倘秀才】待奉著俺先人的教訓(xùn),怎敢道別了家尊的義分,您孩兒兩下里爺娘一樣的親。
怎敢道分真假,辯清渾,天地也就著俺亡家喪身。
【滾繡球】想當(dāng)日盤纏無一文,遺留托二親,痛殺我也命絕祿盡,謝父親,將您孩兒抬舉成人。
離了這潞州下馬村,早來到東京義定門,將俺這骨殖埋殯,認(rèn)了伯父伯娘呵,您孩兒便索抽身。
先安定了俺這十五年無主亡魂魄,回來報答你一雙的高年養(yǎng)育恩,怎避的艱辛。
(張秉彝云)孩兒也,你去則去,可休不回來。
可憐見俺老兩口兒,無兒無女,思想殺您也。
這的是合同文書,孩兒,你收執(zhí)了者。
(正末做收執(zhí)、拜別科)(張秉彝云)孩兒,你是必早些兒回來。
(詞云)怎不教我悲啼痛苦,想起來似刀剜肺腑。
你若葬了生身爺娘,是必休忘了你養(yǎng)身的父母。
(下)(正末唱)【倘秀才】遠(yuǎn)遠(yuǎn)望高山隱隱,近近聽黃河滾滾,我則見段段田燈接遠(yuǎn)村。
到祖宅,造親墳,盡了我這點兒孝順。
(云)哎!
似這等走,幾時得到!
你也行動些個。
(唱)【滾繡球】這般擔(dān)呵我生怕背了母親,這般提呵又則怕背了父親,好著俺孝心難盡,做不得郭巨、田真。
兀的不厭掉魂,唬煞人,原來是至誠的天順,可又早動鬼驚神。
曾聞的古來孝子擔(dān)繼母,感得悶林兩處分,俺今日也腳底生云。
(云)則今日便索回俺那家鄉(xiāng)去也。
(唱)【煞尾】披星帶月心腸緊,過水登山腳步勤。
意急不將晝夜分,心愁豈覺途路穩(wěn)。
痛淚零零雨灑塵,怨氣騰騰風(fēng)送云。
客舍青青柳色新,千里關(guān)山勞夢魄。
歸到梁園認(rèn)老親,恁時節(jié)才把我這十五載流離證了本。
(下)第三折(搽旦上,云)妾身劉天祥的渾家。
自從分房減口,二哥、二嫂、安住,他三口兒去了,可早十五年光景也。
我這家私,火焰也似長將起來,開著個解典鋪。
我?guī)н^來的女孩兒,如今招了個女婿。
我則怕安住來認(rèn),若是他來呵,這家私都是他的,我那女婿只好睜著眼看的一看,因此上我心下則愁著這一件。
今日無甚事,在這門首閑立著,看有甚么人來。
(正末上,云)自家劉安住是也。
遠(yuǎn)遠(yuǎn)望見家鄉(xiāng),慚愧,可早來到也呵。
(唱)【中呂】【粉蝶兒】遠(yuǎn)赴皇都,急煎煎早行晚住,早難道神鬼皆無。
我將飯充饑,茶解渴,紙錢來買路。
歷盡了那一千里程途,幾曾道半霎兒停步。
【醉春風(fēng)】俺心兒里思想殺老爺娘,則待要墓兒中埋葬俺這先父母。
一會家煩惱上眉頭,安住到大來是苦,苦!
我則道孤影孤身,流落在他州他縣,慚愧也,不想還認(rèn)了這伯娘伯父。
(云)我問人來,這里便是劉天祥伯父家,且放下這擔(dān)兒者。
(做見搽旦科,云)老娘,借問一聲:
這里可是劉天祥伯父家么?
(搽旦云)便是,你問他怎的?
(正末拜科,云)原來正是俺伯娘。
(搽旦云)甚么伯娘?
這小的好詐熟也。
(正末唱)【紅繡鞋】他、他、他,可也為甚么全沒那半點兒牽腸割肚?
全沒那半聲兒短嘆長吁?
莫不您叔嫂妯娌不和睦?
(云)伯娘,俺伯伯那里去了?
(搽旦云)甚么伯伯?
我不知道。
(正末唱)伯伯可又無蹤影。
伯娘那里緊支吾,可教我那搭兒葬俺父母?
(云)伯娘,則我就是您侄兒劉安住。
(搽旦云)你說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劉安住么?
你父親去時有合同文書來,您有這合同文書便是真的,無便是假的。
(正末云)伯娘,這合同文書。
有、有、有。
(唱)【普天樂】我意慌速,心猶豫,若無顯證,怎辯親疏?
(遞合同科)(搽旦云)爭奈我不識字?
如何?
(正末唱)伯娘可也不會讀,將去著伯父親身覷。
(云)好一個賢達(dá)的伯娘也,我錯埋怨了他。
(唱)他元來是九烈三貞賢達(dá)婦,兀的個老人家尚然道出嫁從夫。
(搽旦入門科)(正末云)呀!
伯娘入去了,可怎么這一晌還不見山來?
我早猜著了也。
(唱)一來是收拾祭物,二來是準(zhǔn)備孝服,第三來可是報與親屬。
(劉天祥上,云)自從俺天瑞兄弟,三口兒一去十五年,并無音信。
我則看著那劉安住孩兒,知他有也是無。
我偌大家私,無人承受,煩惱的我眼也昏了,耳也聾了。
(做見科,云)兀那小的,你是誰家的?
在我門首走來走去的?
(正末云)我又不在你家門首,我這里是認(rèn)親眷的,干你甚么事?
(劉天祥云)不是我家門首,可是誰家門首?
(正末云)那壁敢是劉天祥伯伯么?
(劉天祥云)則我便是劉天祥。
(正末云)伯伯請上,受您侄兒幾拜。
(正末拜,科)(唱)【迎仙客】因歉年趁熟上,別家鄉(xiāng)臨外府。
怎知道命兒里百般無是處。
先亡了俺嫡親的爺娘,守著這別人家父母。
整受了十五載孤獨,(劉天祥云)你叫做甚么名字?
(正末唱)則俺呵,便是您作兒劉安住。
(劉天祥云)你那里見劉安住來?
(正末去)則我便是劉安住。
(劉天祥做悲科,云)婆婆,你歡喜咱,俺劉安住孩兒回家來了也。
(搽旦云)甚么劉安?。?br>這里哨子每極多,見咱有些家私,假做劉安住來認(rèn)俺。
他爺娘去時,有合同文書,若有便是真的,無便是假的。
(劉天祥云)婆婆也道的是。
我出去問他。
劉安住,你去時節(jié)有合同文書,你將的來我看。
(正末云)有文書來,適才交付與伯娘了也。
(劉天祥云)婆婆,休斗我耍,我問劉安住來,他道你拿著文書了也。
(搽旦云)我不曾拿。
(劉天祥云)劉安住,婆婆道他不曾拿。
孩兒也,你等我來波,怎么就與了他?
(正末唱)【石榴花】俺一生精細(xì)一時粗,直恁般不曉事忒糊涂。
則他那口如蜜缽說從初,并無間阻,索看文書。
我則道是親骨血這搭兒里重完聚,一家兒世不分居。
我將這合同一紙慌忙付,倒著俺做了扁擔(dān)脫兩頭虛。
【斗鵪鶉】我將那百詐的虔婆,錯認(rèn)做三移孟母。
我又不索您錢財,又不分您地土。
只要把無主的亡靈歸墓所,你可也須念兄弟每如手足。
便做道這張紙為有為無,難道我姓劉的不親不故。
(做看擔(dān)兒悲科,云)父親、母親,兀的不痛殺我也!
(唱)【上小樓】想著俺劬勞父母,遇了這饑荒時務(wù)。
辭著兄嫂,引著妻男,趁著豐熟。
怎知道壽短促,命苦毒,再沒個親人看顧,閃的這兩把骨殖兒不著墳?zāi)埂?br>【幺篇】伯娘你也忒狠酷,怎對付!
則待要瞞了侄兒,背了伯伯,下了埋伏。
單則是他親女,和女夫,把家緣收取,可不俺兩房頭滅門絕戶?
(劉天祥云)安住孩兒,你那合同文書委實在那里也?
(正末云)恰才是伯娘親手兒拿進(jìn)去了。
(搽旦云)這個說謊的小弟子孩兒,我?guī)自娔俏臅鴣恚?br>(正末云)伯娘,休斗您孩兒妥。
你恰才明明的拿進(jìn)去,怎說不曾見?
(搽旦云)我若見你那文書,著我鄰舍家害疔瘡。
(劉天祥云)婆婆。
你若是拿了,將來我看。
(搽旦云)這老兒也糊突。
這紙文書,我要他糊窗兒?
有甚么用處?
這廝故意的來捏舌,待詐騙咱的家私哩。
(正未)伯伯,您孩兒不要家財,則要傍著祖墳上埋葬了俺父母這兩把兒骨殖。
我便去也。
(搽旦打破正末頭科,云)老的,你只管與他說甚么?
咱家去來。
(關(guān)門科)(下)(正末云)認(rèn)我不隊我便罷,怎么將我的頭打破了?
天那!
誰人與我做主咱!
(哭科)(李社長上,云)老漢李社長是也。
打從劉天祥門省經(jīng)過,看見一個后生,在那里啼哭,不知為何?
我問他波。
這小的,你是甚么人:
(正末云)我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劉天瑞兒子劉安住,(社長認(rèn)科,云)是誰打破你頭天?
(正末云)這不干我伯父事,是伯娘不肯認(rèn)我,拿了我合同文書,抵死的賴了,又打破我的頭來。
(社長云)劉安住,你且省煩惱。
你是我的女婿,我與你做主。
(正末唱)【滿庭芳】謝得你太山做主,我是他嫡親骨血,又不比房分的家奴。
將骨殖兒親擔(dān)的還鄉(xiāng),故走了些偌遠(yuǎn)程途。
你道俺那親伯父因何致怒,赤緊的打堯婆先賺了我文書。
(社長云)難道不認(rèn)就罷了?
(正末唱)我可也難回去,但能勾葬埋了我父母,將安住認(rèn)不認(rèn)待何如?
(社長云)劉天祥的老婆婆無禮也,我與你說去。
劉天祥開門來,開門來。
(劉天祥、搽旦上,云)誰喚門哩?
(開門科)(社長云)劉天祥,你甚么道理?
你親侄兒回來,你認(rèn)他不認(rèn)他便罷,怎生信著妻言,將他頭都打破了?
(搽旦云)這個社長,你不知他是詐騙人的,故來我家里打諢。
他即是我家侄,當(dāng)初發(fā)曾有合同文書,有你畫的字,有那文書便是劉安住。
(社長云)你說的是。
兀那小的,你是劉安住,你父母曾有合同文書么?
(正末云)是有來,恰才交付與伯娘了也。
(社長云)劉大嫂,元來他有文書,是你拿著去了。
(搽旦云)我若拿了他文書,我吃蜜峰兒的屎。
(劉天祥云)且休問他文書,則問他那小的,你父親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為何出外?
說的是便是劉安住。
(社長云)兀那小的,你既是劉定住,你父親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為何出外?
說的是便是劉安住。
(社長云)兀那小的,你既是劉安住,你父親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
因何出外?
說的是便是劉安住,說的不是便不是劉安住?
(正末云)聽您孩兒說來:
祖居汴梁西關(guān)義定坊,住人劉天祥,弟天瑞,侄兒安住,年三歲。
則為六料不收,上司明文,著俺分房減口,各處趁熟。
有弟天瑞,自愿帶領(lǐng)妻兒他鄉(xiāng)趁熟,一應(yīng)家私田產(chǎn),不曾分另。
今立合同文書二紙各收一紙為照。
立合同文書人劉天祥,同立文書劉天瑞,保見人李社長。
不期父母同安住趁熟,到山西潞州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家店房中安下,父母染病雙亡,有張秉彝抬舉的我成人長大。
我如今十八歲了,提著俺父母兩把骨殖兒,來認(rèn)伯父。
誰想伯娘將合同文書賺的去了,伯伯又不肯認(rèn)我,倒打破了我的頭。
這等冤枉,那里去分訴也!
(社長云)再不消說,正是我女婿劉安住。
(搽旦云)這個社長,你好不曉事,是不是不干你事。
關(guān)上門,老的,咱家里來,(同劉天祥下)(社長云)這個老虔婆,使這等見識,故意不認(rèn)他。
現(xiàn)放著大衙門,我引的你告狀去來。
(外扮包待制領(lǐng)張千上,云)老夫包拯是也。
西延邊賞軍回還,到這汴梁西關(guān)里,只見一叢人鬧。
張千,你與我看著,為甚么事來?
(社長叫科,云)冤屈也。
(包待制云)拿過來。
。
(張千引上,見科,云))當(dāng)面。
(社長詞云)告大人停嗔息怒。
聽小人從頭剖訴:
小人是本社長,他姓劉喚名安住。
父天瑞,伯伯天祥。
是嫡親同胞手足。
。
為荒年上司傳示,著分房各處趁熟,他父母遠(yuǎn)奔潞州,在張秉彝店中安寓。
就當(dāng)日造下合同,把家私明明填注。
念小人有女定奴,曾許做劉家媳婦。
這文書上寫作見人,也只為沾親帶故。
是一樣寫成二紙,各收執(zhí)存為證據(jù)。
誰想劉天瑞夫婦雙亡,死的個不著墳?zāi)埂?br>剛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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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待制云)兀的劉安住,我不問你別的,只問你這十五年在那里居住來?
(正末云)小人在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家居住來。
(唱)【十二月】可憐我時乖命苦,只在張秉彝家暫寓權(quán)居。
生受了些風(fēng)餐水宿,巴的到祖貫鄉(xiāng)閭。
我只道認(rèn)著了伯娘伯父,便歡然復(fù)舊如初。
【堯民歌】怎知俺伯娘啊,他是個不冠不帶潑無徒,才說起劉家安住便早嘴盧都。
他把俺合同文字賺來無,盡場兒揣與俺個悶葫蘆。
似這冤也波屈,教俺那里訴,只落得自吞聲,暗啼哭。
(包待制云)張千將一行人都與我?guī)У介_封府里來。
(同下)(社長云)孩兒也,將這兩把骨殖,且安在我家里,我同你到開封府去來。
(正末云)那開封府包龍圖,俺也多曾見人說來。
(唱)【收尾】他清耿耿水一似,明朗朗鏡不如。
他將俺一行人都帶到南衙去,我拚把個頭磕碎金階,叫道委實的屈。
(同下)第四折(張千排衙上,云)在衙人馬平安,抬書案。
(包待制上,詩云)冬冬衙鼓響,公吏兩邊排。
閻王生死殿,東獄嚇魂臺。
老夫包拯,自十日前西延邊賞軍回來,打西關(guān)里過,有一火告狀的是劉安住。
老夫?qū)⒁恍腥硕枷略陂_封府同衙牢里,只不審問。
你道為何?
只為劉安住告的那詞因上說道:
十五年前在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家住來,以此老夫十日不問。
我已曾差人將張秉彝取到了也。
張千,將安住一起,都與我拿上廳來者。
(正末同眾上)(正末唱)【雙調(diào)】【新水令】只俺這小人不解大人機,把帶傷人倒監(jiān)了十日。
干連人不問及,被論人盡勾提。
暗暗猜疑,怎參透就中意。
(張千云)當(dāng)面。
(眾跪科)(包待制云)一行人都有么?
(張千云)稟爺,都有了也。
(包待制云)劉安住,這個是你的誰?
(正末云)是我伯父、伯娘。
(包待制云)誰打破你頭來?
(正末云)是俺伯娘來。
(包待制云)誰拿了你合同文書來?
(正末云)俺伯娘拿了來(包待制云)那伯娘是您親的么?
(正末云)是俺親的。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這個是您親侄兒不是?
(搽旦云)這不是俺親侄兒,他要混賴俺家私哩。
(包待制云)你拿了他文書,如今可在那里?
(搽旦云)并不曾見甚么文書,若見果我就害眼疼。
(包待制云)兀那劉天祥,這個是你親侄兒么?
(劉天祥云)俺那侄兒,是三歲離家的,連我也不認(rèn)的。
婆婆說道不是。
(包待制云)這老兒好葫蘆提。
怎生婆婆說不是就不是?
兀那李社長,端的他是親不是親?
(社長云)這個是他親伯父、親伯娘,這婆子打破他頭。
我是他親丈人,怎么不是親的?
(包待制云)兀那劉天祥,你怎么說?
(劉天祥云)婆婆說不是?
多咱不是。
(包待制云)既然這老兒和劉安住不是親呵,劉安住,你與我揀一根大棒子,拿下那老兒,著實打者。
(正失唱)【喬牌兒】他是個老人家多背悔,大人須有才智。
外人行白打了猶當(dāng)罪,可不俺關(guān)親人絕分義。
(包待制云)你只打著他,問一個誰是誰非,便好定罪也。
(正末唱)【掛玉鉤】相公道誰是誰非便得知,(包待制做怒科,云)兀那劉安住,你可怎生不著實打者,(正未唱)俺父親尚兀是他親兄弟。
卻教俺亂棒胡敲忍下的,也要想個人心大理終難昧。
我須是他親子侄,又不爭甚家和計。
我本為行孝而來,可怎么生忿而歸?
(包待制詩云)老夫低首自評論,就中曲直豈難分。
為甚侄兒不將伯父打。
可知親者原來則是親。
兀那小廝,我著你打這老兒,你左來右去。
只是不肯打。
張千,取枷來將那小廝枷了者。
(做枷正末科)(正末唱)【雁兒落】他荊條棍并不曾湯著皮,我荷葉枷倒替他耽將罪。
穩(wěn)放著打堯婆在一壁,急的那個社長難支對。
【得勝令】呀!
這是我獨自落便宜,好著我半晌似呆癡。
俺只道正直蕭丞相,元來是風(fēng)魔的黨太尉。
堪悲,屈沉殺劉天瑞,誰知可怎了葫蘆提包待制?
(包待制云)張千,將劉安住下在死囚牢里去。
你近前來。
(打耳喑科)(張千云)理會的。
(張千做枷正末下)(包待制云)這小廝明明要混賴你這家私,是個假的,(搽旦云,大人見的是。
他那里是我親侄兒劉安???
(張千云)稟爺,那劉安住下在牢里發(fā)起病來,有八九分重哩。
(包待制云)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
那小廝恰才無病,怎生下在牢里便有病?
張千你再去看來。
(張千報,云)病重九分了也。
(包待制云),你再看云。
(張千又報,云)劉安住太陽穴被他物所傷,觀有青紫痕可驗,是個破傷風(fēng)的病癥,死了也。
(搽旦云)死了,謝天地。
(包待制云)怎么了這樁事?
如今倒做了人命,事越重了也。
兀那婆子,你與劉安住關(guān)親么?
(搽旦云)俺不親。
(包待制云)你若是親呵,你是大他是小,休道死了一個劉安住,便死了十個,則是誤殺子孫不償命,則罰些銅納贖;
若是不親呵。
道不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他是各白世人,你不認(rèn)他罷了,卻拿著甚些仗打破他頭,做了破傷風(fēng)身死。
律上說:
毆打平人,因而致死者抵命。
張千將枷來,枷了這婆子,替劉安住償命去。
(搽旦慌科,云)大人,假若有些關(guān)親,可饒的么?
(包待制云)是親便不償命。
(搽旦云)這等,他須是俺親侄兒哩。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劉安住活時你說不是,劉安住死了,可就說是。
這官府倒由的你那?
既說是親侄兒,有甚么顯證?
(搽旦云)大人,現(xiàn)有合同文書在此。
(包待制詞云)這小廝本說的丁一確二,這婆子生扭做差三錯四。
我用的個小小機關(guān),早嫌出合同文字。
兀那婆子,合同文書有一樣兩張,只這一張,怎做的合同文字?
(搽旦云)大人,這里還有一張。
(包待制云)既然合同文字有了也,你買個棺材。
葬埋劉安住去罷。
(搽旦叩頭科,云)索是謝了大人。
(包待制云)張千,將劉安住尸首,抬在當(dāng)面,教他看去。
(張千領(lǐng)正末上)(搽日見科,云)呀!
他原來不曾死。
他是假的,不是劉安住。
(包待制云)劉安住,被我賺出這合同文書來了也。
(正末云)若非青天老爺,兀的不屈殺小人也!
(包待制云)劉安住,你歡喜么?
(正末云)可知歡喜哩。
(包待制云)我更著你大歡喜哩。
張千,司房中喚出那張秉彝來者。
(張秉彝上,見正末悲科)(正末唱)【甜水令】我只為認(rèn)祖歸宗,遲眠早起,登山涉水,甫能勾到庭幃。
又誰知伯母無情,十分猜忌,百般驅(qū)逼,直恁的命運低微。
【折桂令】定道是死別生離,與俺那再養(yǎng)爹娘,永沒個相見之期。
幸遇清官,高抬明鏡,費盡心機。
賺出了合同的一張文契,才許我埋葬的這兩把兒骨殖。
今日個父子相依,恩義無虧,早則不迷失了百世宗支,俺可也敢忘味了你這十載提攜。
(包待制云)這一樁公事都完備了也。
一行人跪著,聽我老夫下斷。
(詞云)圣天子撫世安民,尤加意孝子順孫。
張秉彝本處縣令,妻并贈賢德夫人。
李社長賞銀百兩,著女夫擇日成婚。
劉安住力行孝道,賜進(jìn)士冠帶榮身。
將父母祖塋安葬,立碑碣顯耀幽魂。
劉天樣朦朧有罪,念年老仍做耆民。
妻楊氏本當(dāng)重譴,姑準(zhǔn)贖銅罰千斤。
其贅婿元非瓜葛,限即時逐出劉門。
更揭榜通行曉諭,明示的王法無親。
(眾謝科)(正末唱)【水仙子】把白襤衫換了綠羅衣,抵多少一舉成名天下知。
為甚么皇恩不棄孤寒輩,似高天雨露垂,生和死共戴榮輝。
雖然是張秉彝十分仁德,李社長一生信義,也何如俺伯父家有賢妻。
題目劉安住歸認(rèn)祖代宗親正名包龍圖智賺合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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