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銅花。
白翎金竿雨中盡,直余三脊殘狼牙。
我尋平原乘兩馬,驛東石田蒿塢下。
風(fēng)長日短星蕭蕭,黑旗云濕懸空夜。
左魂右魄啼肌瘦,酪瓶倒盡將羊炙。
蟲棲雁病蘆筍紅,回風(fēng)送客吹陰火。
訪古汍瀾收斷鏃,折鋒赤璺曾劌肉。
南陌東城馬上兒,勸我將金換簝竹。
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銅花。
白翎金竿雨中盡,直余三脊殘狼牙。
我尋平原乘兩馬,驛東石田蒿塢下。
風(fēng)長日短星蕭蕭,黑旗云濕懸空夜。
左魂右魄啼肌瘦,酪瓶倒盡將羊炙。
蟲棲雁病蘆筍紅,回風(fēng)送客吹陰火。
訪古汍瀾收斷鏃,折鋒赤璺曾劌肉。
南陌東城馬上兒,勸我將金換簝竹。
長平箭頭歌譯文
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銅花。秦將白起破池趙,四十萬眾盡埋此,我手拿一只破舊的箭頭目馳四荒,心鶩八極。黑處的如漆灰,白處的如骨末,紅處的如丹砂,縷縷古血沾染錚錚銅鐵,生成的銅花,那是千年地底血與土的兌化。
白翎金竿雨中盡,直余三脊殘狼牙。箭羽、箭竿已在凄風(fēng)冷雨中腐蝕殆盡,只剩下,只剩下三棱箭頭如狼牙。
我尋平原乘兩馬,驛東石田蒿塢下。在長平的荒原上,兩馬并駕,走過長平驛站之東,走過滿是石子的田園,來到蒿草叢生的山塢之下。
風(fēng)長日短星蕭蕭,黑旗云濕懸空夜。平原的長風(fēng)在吹刮,平原的日頭在西掛。孤星冷月,寂寥無邊,濕云漫布如黑旗獵獵,夜空混沌如鬼魅游移。
左魂右魄啼肌瘦,酪瓶倒盡將羊炙。地底下,骷髏成堆,左魂右魄在哭啼。酪瓶倒盡,我把酒灑滿地,羊羔烹盡,我把它擺整齊。國殤之眾,久無人祭,地底之鬼,久受餒饑。
蟲棲雁病蘆筍紅,回風(fēng)送客吹陰火。遙望四野,蟲棲雁病,蘆筍焦黃,滿目凄然,旋風(fēng)忽起,陰火明滅。是死鬼要感謝我祭祀的恩惠,還是來送客,知我不久將回。
訪古丸瀾收斷鏃,折鋒赤璺曾刲肉。千百年后來吊訪的我呀!涕泗縱橫,泣不成聲。收起一只斷裂、腐蝕的箭鏃,這已經(jīng)失去鋒芒、滿是裂痕的箭頭?。≡?jīng)穿堅入肉、傷人以毒。
南陌東城馬上兒,勸我將金換簝竹。我正低頭沉思,而東城南山的騎馬小兒郎;吆喝著要我掏金買竹,再把它配成攻堅刺鈍的弓弩。
長平箭頭歌注解
長平箭頭歌賞析
在唐代燦若繁星的詩人中,李賀流星般短暫的傳奇式的不幸命運(yùn),他絢麗奇崛的才華,隨著時光的流逝愈加光燦奪目。他是那個時代的另類天才,他沒有王維、孟浩然的淳淡深遠(yuǎn)、恬靜優(yōu)美;沒有高適、岑參的深廣悲壯、淋漓豪邁;也沒有李白的灑脫曠達(dá)。王維失意時可以隱居輞川莊,可以“行到水深處,坐看云起時”,李白失意時可以“仰天大笑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但李賀不行,他是悲歌的駿馬,他的詩是他靈魂的狂放、孤獨(dú)、失意與絕望的寫照,他甚至只有死亡才能終止他的絕望。 李賀離開家鄉(xiāng)昌谷的最后一次,是到澤潞二州去作張徹的幕僚。遭謗而不得中進(jìn)士,又在京城從九品的奉禮郎的寒職上無謂地消耗了三年光陰,這都已是過去的事了。在詩人心中,澤潞之行,已談不上什么爭求仕進(jìn),只是為了謀求生路而已。在昌谷到潞州途中經(jīng)過澤州長平的時候,李賀寫了這首《長平箭頭歌》。這是一首懷古詩,詩歌的這種發(fā)生機(jī)緣在唐代詩人中很是常見,懷古詩早已是具備自身創(chuàng)作規(guī)則的詩歌類型。大概地說,詩人寫憑吊古跡時的內(nèi)心感觸,先交待景物與時令,然后用一兩個典故,以示對當(dāng)年情形的追憶,最后歸結(jié)到自己的身世之感,并借以抒發(fā)渴望用世的情懷。然而,《長平箭頭歌》鮮明地表示:李賀的性格和想象方式與正統(tǒng)文人是多么地不同。在應(yīng)該寫懷古體的場合,李賀選擇的卻是“國殤”。 詩由詩人在秦白起曾坑卒四十萬人的長平驛所撿到的一個銅箭頭引發(fā),這是一個浸沾人血、入土年深、漆灰等物猶然未泯、斑斕如花的銅箭頭。箭頭僅僅是一個符號,在剛拾到之際,我感到,詩人似乎尚未清晰地意識到它的含意。詩歌所描述的事情發(fā)生在傍晚時分的一個空曠的古戰(zhàn)場上。詩歌在進(jìn)行中陳述了這一來自另一時代、另一世界的符號,如何在詩人的注視下逐層透露出它的內(nèi)涵。到了第七、八句“風(fēng)長日短星蕭蕭,黑旗云濕懸空夜”時,我就分明地感受到的這里顯然不僅僅是白晝到黑夜的轉(zhuǎn)變,而是詩人自身兩種迥別的心靈狀態(tài)之間的分野。在接下來的詩句中,我比在《長吉歌詩集》中其它任何地方更清楚地看到了鬼神世界中的李賀:云彩變成了近千年前的戰(zhàn)旗,風(fēng)的呼嘯聲是陣亡的鬼魂的哀嚎。這絕不僅僅是一種“淚沾襟”式的感傷,而是最原始意義上的宗教體驗(yàn)。但是,這種體驗(yàn)是不可能持久的。“訪古丸瀾收斷鏃,折鋒赤璺曾刲肉”。一切過去之后,剩下的又只是這塊浸沾人血、斑斕如花的短箭頭,這塊被人世遺忘的小銅片。然而由于這一歷史的碎片在詩人想象中曾起到過的效用,在詩人心中,它現(xiàn)在也成了一種神符,是詩人的珍寶。 即使是珍寶又能被誰珍惜呢?拿到城中之后,只有騎在馬上的一個小男孩子覺得好玩,愿意拿一些編籃子的竹簝來交換。李賀在與神交往后所遺留下來的唯一信物,在世俗的人世間竟然沒有了絲毫的意味。這是一種多么令人窒息的諷刺??!詩人祭神的儀典,注定只能一個人在無人涉足的荒原上舉行,注定無法遮蔽住自然流溢的森森寒意! 詩人曾高唱:“此馬非凡馬,房星本是星”,而現(xiàn)實(shí)中他遭遇的卻是“啼鳥被彈歸”的宿命。他內(nèi)心企慕著“靈偃蹇兮姣服”的舞步和“下崢嶸而無地兮,上寥闊而無天”的神游,而人世所給予他的最高的承認(rèn)和最大的榮耀,卻是在一個元?dú)獯髠耐醭奶K吕镒鲆粋€小小的奉禮郎,為一些早已沒人信奉的鬼神的祭祀捧捧場。這個曾經(jīng)是“少年心事當(dāng)拿云”的意氣少年,在靈魂曠絕塵囂的凄傷落寞之逼迫下,不得不發(fā)出“我當(dāng)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的長嘆息!靜靜地思索這個奉禮郎的心靈及其境遇,不難想象對歷史、對人生、對他所生存的這個世界,詩人感受到的是多么曠絕塵囂的悲哀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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