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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杜甫

漢朝陵墓對南山,胡虜千秋尚入關。
昨日玉魚蒙葬地, 早時金碗出人間。
見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殷。
多少材官守涇渭,將軍且莫破愁顏。
韓公本意筑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
豈謂盡煩回紇馬, 翻然遠救朔方兵。
胡來不覺潼關隘,龍起猶聞晉水清。
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
洛陽宮殿化為烽,休道秦關百二重。
滄海未全歸禹貢, 薊門何處盡堯封。
朝廷袞職雖多預,天下軍儲不自供。
稍喜臨邊王相國,肯銷金甲事春農。
回首扶桑銅柱標,冥冥氛祲未全銷。
越裳翡翠無消息, 南海明珠久寂寥。
殊錫曾為大司馬,總戎皆插侍中貂。
炎風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臣翊圣朝。
錦江春色逐人來,巫峽清秋萬壑哀。
正憶往時嚴仆射, 共迎中使望鄉(xiāng)臺。
主恩前后三持節(jié),軍令分明數舉杯。
西蜀地形天下險,安危須仗出群材。

諸將五首譯文

諸將五首賞析

其一

首聯(lián):“漢朝陵墓對南山,胡虜千秋尚入關?!薄傲昴埂保夯实鄣膲灲凶隽?,王侯以下叫做墓?!澳仙健?,終南山?!皾h朝陵墓對南山”:是說漢朝皇帝的陵及其大臣的墓與終南山相對。如高祖長陵在咸陽北原,即今陜西咸陽市東北;武帝茂陵在今陜西興平縣東十五里;霍去病墓在茂陵東北二里。長安在終南山之南,是漢高祖建都之地,有險固可守,又在內地,是京都和陵墓所在之處,不容侵犯的意思。然而,在東漢覆亡之際,陵墓卻被發(fā)掘?!昂斍锷腥腙P”;這句緊接上句,好像也是說的漢朝。但“千秋”是指漢朝陵墓被發(fā)掘的千年之后,則早已是唐朝了。胡虜,指吐蕃、回紇等。關,指蕭關,唐時蕭關在甘肅固原縣北?!吧小保?。這句是說:不料在千年之后(實際不是千年,因七律每句限于七字,故以“千秋”指其概數),吐蕃糾合吐谷渾、黨項等族侵入蕭關,攻入長安(唐時京都也在長安),陵墓同樣被發(fā)掘。

次聯(lián):“昨日玉魚蒙葬地,早日金碗出人間?!?/p>

這一聯(lián)寫陵墓被發(fā)掘的情況。昨日、早時,極寫陵墓被發(fā)掘得快、景象之慘。玉魚、金碗均皇家用以陪葬的寶物?!段骶╇s記》:漢楚王戊太子死,用玉魚一對殉葬?!敖鹜搿保捍魇鍌悺顿浶焐饺恕吩姡骸皾h陵帝子黃金碗?!薄懊稍岬亍?,是說殉葬的珍寶蒙藏在葬地。這又是說的漢朝事,其實唐代宗寶應二年(763年),吐蕃等攻入長安,燒毀房屋、殘害百姓、發(fā)掘陵墓、無惡不作。只是有些事情,杜甫不好直說,不忍直說,所以寫得含蓄曲折。

三聯(lián):“見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殷?!?/p>

這一聯(lián),寫杜蕃不斷入侵。繼唐代宗廣德元年(763年),吐蕃糾合紅谷等族,號二十萬人入侵長安,代宗逃往陜州(河南陜縣)。次年,唐將仆固懷恩背叛,引回紇、吐蕃十萬人入侵,京城戒嚴。永泰元年(765年),仆固懷恩引回紇、吐蕃等族十萬人入侵,深入到奉天,京城戒嚴。所以說:“愁見汗馬西戎逼”?!昂柜R”,是說在作戰(zhàn)中,馬奔跑出汗,指抵敵危急、緊張?!拔魅帧?,指吐蕃等。這句是說,見吐蕃等的入侵而發(fā)愁。敵人聲勢浩大,十分猖獗,他們朱旗閃動,照耀天空,好像北斗星也成為紅色了(北斗星下對長安)?!耙蟆保t色。

末聯(lián):“多少材官司守涇渭,將軍且莫破愁顏?!?/p>

“材官”:勇武有謀能征善戰(zhàn)的將領?!皼芪肌?,指長安西北涇渭二水流經之地,乃吐蕃入侵之路。“多少材官守涇渭”:有多少智勇雙全、能征善戰(zhàn)的良將,扼守涇渭要道呢?據《資治通鑒》載:召郭子儀屯涇陽,命李忠臣屯東渭橋,李光進屯云陽,馬璘、郝庭玉屯便橋,李抱玉屯鳳翔,內侍駱奉仙、將軍李日越屯周至,同華節(jié)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節(jié)度使杜冕屯揚州。其中郭子儀當然是良將,其他的,恐怕很少能及郭子儀。但代宗信任的是太監(jiān)程元振和魚朝恩,他聽了這兩人的讒言,曾讓郭子儀解除兵權閑居,只是在國難頻仍之時,寵信的太監(jiān)手足無措,才起用郭子儀,守涇渭之時,郭的兵力也不夠。當時獨孤及上疏說:“擁兵者、第館亙街陌、奴婢厭酒肉?!笨梢姴簧傥涔僖掩呌诟?,怎么能擁兵獲勝呢?“材官守涇渭”,是說守涇渭的將領也不算少,但良將少,加之寡不敵眾,于是肅宗決定憑借郭子儀的威望,使之與回紇談判,借回紇之助。這是失策的做法。但杜甫未明指皇帝昏庸無能,只以“將軍且莫破愁顏”一句責諸將不能御敵,提醒他們不可忘憂失警?!扒夷瞥铑仭钡摹扒摇弊?,是暫且的意思,對諸將之腐化雖有諷刺之意,但筆鋒是針對皇帝的。

其二

這首承上首仆固懷恩引吐蕃、回紇兵入侵的事和借助回紇的史實。而借用回紇兵是出于肅宗的短見。當時李泌(李泌字長源,歷仕玄、肅、代、德四朝,以圖謀劃策見重,位至宰相,封鄴縣侯,世稱李鄴侯)給肅宗制定的正確戰(zhàn)略是:使名將李光弼、郭子儀從馮翊入河東,分兩路牽制叛軍。朝廷駐軍扶風,與郭、李兩軍分次出擊,使叛軍疲于奔命。唐軍以逸待勞,避實擊虛。再命建寧王李倓率兵配合李軍攻占范陽,覆其巢穴、說可破賊。肅宗不用,他急欲收復兩京,不惜以勞攻逸,和叛軍打硬仗,攻堅城,一切違反李泌的戰(zhàn)略。這就使唐軍陷于兵力不足,不得不求助于回紇,這就是肅宗的錯誤決策造成的。這首詩,表面上在批評諸將無用,不能制止外患,反而借助外力,實際是說肅宗無能。

首聯(lián):“韓公本意筑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

“韓公”,即唐張仁愿,封韓國公?!爸恰保禾浦凶谏颀埲辏?07年),張仁愿到了朔方軍,治所在靈州(甘肅靈武),筑三受降城(城墻),以防止突厥南侵?!疤祢湣保汉俗苑Q為天之驕子,轉指少數民族首領?!鞍螡h旌”:拔去漢人的旗幟,即侵犯。這一聯(lián)是說,張仁愿筑三受降城的本意,是要斷絕突厥的南侵。

次聯(lián):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

“豈謂”,哪里料到。“盡煩”,太煩勞?!盎丶v馬”,回紇的騎兵?!胺弧?,反而?!八贩奖保汗觾x任朔方節(jié)度使,所以稱他統(tǒng)帥的部隊為朔方兵。這一聯(lián)是說,如果按李佖的戰(zhàn)略,完全可以破賊,卻弄得反而要求助于遠處的回紇,真是太煩勞別人了。語含諷刺。也說明這種作法和張仁愿筑三城的本意相反,是引狼入室。

杜甫一貫主張依靠朝廷的力量平叛,反對借助回紇兵平叛。他在乾元二年(759年)秋寫的《留花門》一詩中鮮明地反對借兵回紇(花門即回紇),其詩曰:“高秋馬肥健,挾矢射漢月。自古以為患,詩人厭薄伐……胡為傾國至?出入暗金闕……公主歌黃鵠,君王指白日。連云屯左鋪,百里見積雪……田家最恐懼,麥倒桑枝折?!鷫m逾太行,雜種抵京寶?;ㄩT即須留,原野轉蕭瑟?!?/p>

三聯(lián):“胡來不覺潼關隘,龍起猶聞晉水清。”

“胡來不覺潼關隘”:這句是承首聯(lián),說筑三城以防胡也要靠將士起作用,否則即使是潼關的險要,安史叛軍來時,不覺得它的險要,被攻破了。從而顯出人才的重要。

“龍水猶聞晉水清”:聽說唐高祖在晉陽起兵時,晉水清了;又聽說至德二年(757年)夏歷七月,嵐州合關河清三十里,九月廣平王(代宗)收西京?!蔼q聞”,是說過去聽說,現在又聽說。但情況有所不同:高祖起兵晉水,以有天下,建立了唐朝,也曾請兵突厥,其后突厥恃功侵犯,卻能制伏他。這既是太宗的能耐,也是他善用人才,如當時大將李靖、李勣等都是能征善戰(zhàn)的勇武之士;廣平王(代宗)收西京,也曾河清三十里,他借兵回紇卻是引狼入室,后患無窮。這說明為國家的能力問題,實在太重要了。人謂“圣人出則黃河清”,原是對皇帝的恭維話,不足為據。這就自然地歸結到末聯(lián):“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至尊”,指代宗。末句責諸將只知坐享太平,不圖報國。明是批評諸將,暗是指責代宗。透露出作者對國難關切的心情和對借兵回紇是失策的感嘆,顯示出作者的遠見和深心。

這首詩指責諸將無用,不能制止外患,反而錯誤地借助外力,實則指責朝廷大政方針的失策。

其三

這首是承上首“胡來不覺潼關隘”,接寫安史亂平后,其余黨并未真正歸順朝廷。

首聯(lián):“洛陽宮殿化為烽,休道秦關百二重?!薄奥尻枌m殿化為烽”,這是指洛陽兩次被兵火所毀。一次是天寶十四載(755年)毀于安祿山,一次是乾元二年(759年)再毀于史思明?!扒仃P”,指潼關。“百二重”:“百二”,是說潼關二萬兵足以當敵百萬?!爸亍?,險固?!奥尻枴倍涫钦f,宮殿都保不住,不要夸口說秦關兵二萬足以當敵百萬。

次聯(lián):“滄海未全歸禹貢,薊門何處盡堯封?”

“滄?!?,即現在的河北、山東東部?!八E門”,即今河北北部?!坝碡暋?、“堯封”:這里是指國家版圖。這兩句是說,滄海、薊門一帶,仍被歸降的安史余黨李忠臣、田承嗣、薛嵩、李懷仙、李正己等所盤據,他們擁兵割據,自設將吏,不向朝廷繳納貢賦,實際并未歸順朝廷,所據地區(qū)未歸入國家版圖。

三聯(lián):“朝廷袞職雖多預,天下兵儲不自供。”“袞職”,朝中大臣?!邦A”:參與。當時朝中大臣多兼地方節(jié)度使重任,將相不分?!氨鴥Α?,指軍需供給。“朝廷”二句是說,雖然朝中大臣兼任地方節(jié)度使的重任,但他們不屯田積糧,而加重賦斂和扣留朝廷糧餉。所說“天下兵儲不自供”。這實際是指出朝廷用人不當所致。

末聯(lián):“稍喜臨邊王相國,肯銷金甲事春農?!薄巴跸鄧?,即王縉,作過相國,遷河南副元帥?!笆麓恨r”:指讓軍隊屯田以自給?!吧韵病倍?,說稍微可喜的是王相國還能注意讓邊軍屯田,以減輕一點朝廷的負擔。

這首表面上是責諸將不知屯田積糧以解決軍食,實際上也是指責朝廷無能。

其四

這首承上一首的朝廷用人不當,進而寫宦官專權。

首聯(lián):“回首扶桑銅柱標,冥冥氛未全銷?!?/p>

“回首”:楊倫注:前三首皆北望發(fā)嘆,此首方及南望,故曰“回首”?!胺錾!保悍褐改虾R粠?。唐時嶺南道有扶桑縣,屬禺州?!般~柱”:東漢馬援所立,以為漢之極界;玄宗時,何履光以兵定南詔,曾復立馬援銅柱。氛:妖氣,指戰(zhàn)亂叛離之氣。時南詔背唐,與吐蕃連結。廣德元年(763年)夏歷十二月,官市舶使呂太一逐廣南節(jié)度使張休,縱兵大掠(見《舊唐書·代宗記》)“回首”二句是說,回首看到銅柱標志的南方疆界,戰(zhàn)亂之氣未歇。“越裳”:南方國名,地接交趾,《后漢書·賈琮傳》載:交趾土多珍產明璣、翠羽、王毒瑁、異香、美木之屬。南海明珠:《太平御覽·珍寶部》二,引《鄒子》:“珠生于南海?!薄霸缴选倍?,說南方各地,因戰(zhàn)亂離貳,貢賦皆絕。

三聯(lián):“殊錫曾為大司馬,總戎皆插侍中貂”。“殊錫”:特殊的寵賜,猶異寵?!按笏抉R”即太尉。“總戎”,總兵,即元帥。這里指一般將帥及節(jié)度使而有“侍中”之銜的,沒有例外,所以說“皆”。其冠以貂尾為飾,所以說“總戎皆插侍中貂”。但最受異寵的是宦官。如宦官李輔國,因擁立肅宗、代宗之功,判元帥行軍司馬,專掌禁軍,又拜兵部尚書;宦官魚朝恩,因吐蕃攻占長安,代宗幸陜,衛(wèi)隊逃散,有奉迎代宗之功,被任命為天下觀軍容、宣慰、處置使,專掌神策軍;宦官程元振,因與李輔國一起擁立代宗有功,而任驃騎大將軍,“盡總禁兵,不逾歲,權震天下”(《新唐書·官?!罚?。后來魚朝恩不僅控制了軍政大權,而且兼判國子監(jiān),控制了文教大權。朝中公卿無人敢諫。事實證明,從玄宗開始,唐朝的皇帝一代代傳下來,認為最可靠的是他們的奴才——宦官。但這種“奴才哲學”卻毫不留情,他讓“主子”們吃自己釀成的苦酒。這就是唐朝中期以后愈演愈烈的“宦官之禍”的由來。

末聯(lián):“炎風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良翊圣朝?!?/p>

“炎風”,指南邊疆土;“朔雪”,指北邊疆土?!疤焱醯亍保捍呵飼r稱周天子為天王,以借指當代君主,即《詩經》所謂:“普天之下,奠非王土”。這又聯(lián)系到上一首中的“滄海未全歸禹貢,薊門何處盡堯封”即祖國領土不容分裂、不容他人盤據任何一方。要做到這一點,那就“只在忠良翊圣朝”,只有靠忠良的諸將來輔佐圣朝了。這兩句,是勉勵諸將為國效命,恢復國家舊有版圖。

這一首,主要是指責朝廷失控,軍政大權為宦官所左右,詩人正為此心憂。

其五

這一首贊嚴武,責鎮(zhèn)蜀諸將平庸。

“錦江春色逐人來”,詩人于公元766年(大歷元年)夏歷五月離開成都草堂,雖然已入夏令,而“錦江春色”仿佛就在眼前。“逐人來”指緊緊跟隨人后不肯離去?!板\江春色”因這三字而收到人格化的藝術效果。詩人用他對成都風物的美好回憶作為最佳贊辭,以此開端,也使人立即憶起了他寫于成都的《登樓》中的名句:“錦江春色來天地?!?/p>

“巫峽清秋萬壑哀,”杜甫客寓成都時,曾入嚴武幕府。嚴死不久,他出蜀東下,流寓夔州。此時距嚴武之死,才過一年。夔州地接巫峽,又值秋季,詩人回憶成都舊游,不禁百感交集,頓覺“萬壑”生“哀”,很自然地就觸動了對去世未久的嚴武的深切悼念。通過描寫錦江巫峽兩地不同時令特征,為后面展示詩人對嚴武的回憶制造了適宜的氣氛。

“正憶往時嚴仆射,共迎中使望鄉(xiāng)臺?!倍渥贰皯洝痹趪牢淠粫r,曾陪嚴武于望鄉(xiāng)臺“共迎中使”的“往”事。情景依然,誰知嚴已成古人。嚴武死后,追贈尚書左仆射,因而稱為“仆射”。“中使”,宦官,皇帝所派宮中特使?!巴l(xiāng)臺”,在成都縣北?!爸鞫髑昂笕止?jié),軍令分明數舉懷?!苯忧皟删鋵懥藝牢滏?zhèn)蜀業(yè)績。上句寫唐“主恩”寵之隆,嚴武剖符“持節(jié)”一任東川節(jié)度使,兩任劍南節(jié)度使。“三持節(jié)”是對嚴這一經歷的最好概括。下句寫嚴武的儒將風度。嚴武治軍甚嚴,賞罰分明,但又好整以暇,多次與杜甫“舉杯”飲酒,開懷賦詩,不愧兼擅文經武略。

“西蜀地形天下險,安危須仗出群材?!蔽魇癖庇袆﹂T,東有夔巫,“地形”號“天下”“險”阻。嚴武坐鎮(zhèn)其間,堪稱李唐王朝最“須”倚“仗”的“出群”之“材”。末二句是對嚴武鎮(zhèn)蜀整個歷史過程的藝術概括,也是對他文武全才的充分肯定。

公元761年(上元二年)嚴武再次鎮(zhèn)蜀,后為高適取代,不久就有徐知道的叛亂及松、維、保三州的陷落。公元764年(廣德二年)三次鎮(zhèn)蜀,曾大破吐蕃兵。后“以疾終”,郭英乂代之,不數月而有崔旰之亂,英乂被殺。“安?!敝皋D危為安。它是全詩的高潮和總結。詩人的激情在這里再次得到藝術體現。它深刻指出:如果西蜀付托非人,隨時都可能出現嚴峻形勢。

這是一首“議論時事”,可當“紀傳”讀的七律詩。開頭、結尾都以激情取勝。中間兩聯(lián)將嚴武治蜀業(yè)績與自己有關活動,用追“憶”形式娓娓道出,與一般“吟風弄月,登眺游覽”的“任興漫作”,迥然有別。沒有杜甫“憂時之真心”和“識學筆力”(《杜詩本義》),是絕對寫不出來的。誠如黃生評說:“他人詩皆從紙上寫出,惟公詩從胸中流出,口中道出”,且“神情面目,儼然可想,所以千秋猶有生氣”。

《諸將五首》的內容主要是以安史之亂以來的軍政大事為中心展開議論,表現了詩人對國家安危,民生疾苦的深切關懷和憂慮;他極度希望君主明智有為,文臣武將用得其人,語言慷慨蘊藉,誨人良多。因每首都與諸將有關,故以“諸將”為題,實則筆鋒指向當時皇帝,體現了杜詩沉郁頓挫的風格。

“安危須仗出群材”,這即是第五首的結語,也是《諸將五首》的中心論點,也是詩人對安史之亂以來軍政大事的感憤。

《諸將五首》是政論詩,在議論中深含詩人自己強烈的愛國感情,不僅使讀者明其理,而且激動著讀者的心靈。

諸將五首翻譯

【注釋】:
韓公本意筑三城,擬絕天驕拔漢旌。
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
胡來不覺潼關隘,龍起猶聞晉水清。
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

《諸將五首》是一組政治抒情詩,唐代宗大歷元年(766)作于夔州。這里選的是其中第二首。當時安史之亂雖已平定,但邊患卻未根除,詩人痛感朝廷將帥平庸無能,故作詩以諷。正是由于這樣的命意,五首都以議論為詩。在律詩中發(fā)絕大議論,是 杜甫之所長,而《諸將》表現尤為突出。施議論于律體,有兩重困難,一是議論費詞,容易破壞詩的凝煉;二是議論主理,容易破壞詩的抒情性。而這兩點都被作者解決得十分妥善。

題意在“諸將”,詩卻并不從這里說起,而先引述前賢事跡?!绊n公”,即歷事則天、中宗朝以功封韓國公的名將張仁愿。最初,朔方軍與突厥以黃河為界,神龍三年(707),朔方軍總管沙吒忠義為突厥所敗,中宗詔張仁愿攝御史大夫代之。仁愿乘突厥之虛奪漠南之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應,以絕突厥南侵之路。自此突厥不敢逾山牧馬,朔方遂安。首聯(lián)揭出“筑三城”這一壯舉及意圖,別有用意。將制止外族入侵寫成“擬絕天驕(匈奴自稱“天之驕子”,見《漢書》)拔漢旌”,就把冷冰冰的敘述化作激奮人心的圖畫,贊美之情洋溢紙上。不說“已絕”而謂之“擬絕”,一個“擬”字頗有意味,這猶如說韓公此舉非一時應急,乃百年大計,有待來者繼承。因而首聯(lián)實為“對面生情”,明說韓公而暗著意于“諸將”。

頷聯(lián)即緊承此意,筆鋒一轉,落到“諸將”方面來。肅宗時朔方軍收京,敗吐蕃,皆借助回紇騎兵,所以說“盡煩回紇”。而回紇出兵,本為另有企圖,至永泰元年(765),便毀盟聯(lián)合吐蕃入寇。這里追述肅宗朝借兵事,意在指出禍患的原由在于諸將當年無遠見,因循求助,為下句斥其而今庸懦無能、不能制外患 張本。專提朔方兵,則照應韓公事,通過兩聯(lián)今昔對照,不著議論而褒貶自明。這里,一方面是化議論為敘事,具體形象;一方面以“豈謂”、“翻然”等字勾勒,帶著強烈不滿的感情色彩,勝過許多議論,達到了含蓄、凝煉的要求。

“盡煩回紇馬”的失計,養(yǎng)癰遺患,五句即申此意。安祿山叛亂,潼關曾失守;后來回紇、吐蕃為仆固懷恩所誘連兵入寇?!昂鷣聿挥X潼關隘”實兼而言之。潼關非不險隘,而今不覺其險隘,正是譏誚諸將無人,亦是以敘代議,言少意多。

六句突然又從“諸將”宕開一筆,寫到代宗。龍起晉水云云,是以唐高祖起兵晉陽譬喻,贊揚代宗復興唐室。傳說高祖師次龍門,代水清;而至德二載(757)七月,嵐州合關河清,九月廣平王(即后來的代宗)收西京。事有相類,所以引譬。初收京師時,廣平 王曾親拜回紇馬前,祈免剽掠。下句“憂社稷”三字,著落在此。六句引入代宗,七句又言“獨使至尊憂社稷”,這是又一次從“對面生情”,運用對照手法,暴露“諸將”的無用。一個“獨”字,意味尤長。蓋收京之后,國家危機遠未消除,諸將居然坐享“升平”,而“至尊”則獨自食不甘味(至少詩人認為是這樣),言下之意實深,如發(fā)出來便是堂堂正正一篇忠憤填膺的文章。然而詩人不正面下一字,只冷冷反詰道:“諸君何以答升平?”戛然而止,卻“含蓄可思”。這里“諸君”一喝,語意冷峭,簡勁有力。

對于七律這種抒情詩體,“總貴不煩而至”(《詩鏡總論》)。而作者能融議論于敘事,兩次運用對照手法,耐人玩味,正做到“不煩而至”。又通過驚嘆(“豈謂”二句)、反詰(“獨使”二句)語氣,為全篇增添感情色彩。議論敘事夾情韻以行,便絕無“傷體”(傷抒情詩之體)之嫌。在遣詞造句上,“本意”、“擬絕”、“豈謂”、“翻然”、“不覺”、“猶聞”、“獨使”、“何以”等字前后呼應,使全篇意脈流貫,流暢中又具轉折頓宕,所謂“縱橫出沒中,復含醞藉微遠之致”(《說詩晬語》),也加強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周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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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自永泰元年夏去蜀至云安,次年春,自云安至夔州。據末章云“巫峽清秋”,當是大歷元年秋在夔州作。其前二章乃追論去年事也。

漢朝陵墓對南山①,胡虜干秋尚入關②。昨日玉魚蒙葬地,早時金碗出人間③。見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旗北斗殷④。多少材官守涇渭⑤,將軍且莫破愁顏⑥。

(首章為吐蕃內侵,責諸將不能御寇。上四嘆往事,下四慮將來?!绢欁ⅰ苛昴箤δ仙剑娖浣趦鹊?,而吐蕃入關發(fā)冢,其禍烈矣。不忍斥言,故借漢為比。廣德元年,柳伉上疏,謂犬戎犯關度隴,不血刃而入京師,劫宮闕,焚陵寢,即其事也。此于祿山無涉?!緩堖h注】帝王曰陵,公卿曰墓。玉魚,應陵;金碗,應墓?!惧X箋】昨日早時,言變亂倏忽。愁汗馬,指吐蕃入寇。閃朱旗,謂焚宮煙焰。蒙,是覆地,對出字為工。汗馬赤血,對朱旗自稱?!绢欁ⅰ磕┚渚o接上二,言前日之愁現在目中,豈可玩寇而遽破愁顏乎?兩愁字,丁寧致戒,不嫌重復。【 盧注】永泰元年九月, 郭子儀請遣諸道節(jié)度,各出兵屯要害。諸將猶擊毯為樂。故有末句。)

①王浚表:“傾亂漢朝?!薄堕L安志》:終南山,連亙藍田諸縣,西漢諸陵及大臣墓多與之相對。②晁錯書:漢興以來,胡虜數入邊地。③后漢赤眉發(fā)掘諸陵,取其寶貨,此西京事。董卓使呂布發(fā)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寶,此東京事。詩言“陵墓對南山”,指西京也。黃生曰:三四,敘陵墓發(fā)掘之慘。本惡境而出以雅語,若 張載《七哀》詩“便房啟幽戶,珠押離玉體”,便覺出言直致矣?!秲删┬掠洝罚盒T內,曰宣政殿。初成,每見數十騎馳突出,高宗使巫祝劉明奴問其所由。鬼曰:“我漢楚王戊太子,死葬于此。”奴曰:“《漢書》,戊與七國反,誅死無后,焉得葬此?”鬼曰:“我當時入朝,以道遠不從坐,后病死,天子于此葬我?!稘h書》自遺誤耳?!泵髋蛐t,欲為改葬。鬼曰:“出入誠不安,改葬幸甚。天子斂我玉魚一雙,今猶未朽,勿見奪也?!泵髋允伦嗦?。及發(fā)掘,玉魚宛然,棺柩略盡。《漢武帝故事》:鄴縣有一人,于市貨玉杯,吏疑其御物,欲捕之,因忽不見??h送其器,推問,乃茂陵中物也?;艄庾院衾魡栔f市人形貌如先帝。【朱注】《南史》:沈炯,為魏所虜。嘗獨行,經漢武通天臺,為表奏之。其略曰:“甲帳珠簾,一朝零落;茂陵玉碗,遂出人間。”即此事也。《搜神記》:盧充家西有崔少府墓。充一日入一府舍,見少府。少府以小女與充為婚。三日,崔曰:“君可歸,女生男,當以相還。”居四年,三月三日,臨水戲,忽見崔氏抱兒還充,又與金碗,并贈詩。充取兒、碗及侍,女忽不見。充詣市賣碗,崔女姨母曰:“昔吾妹之女,未嫁而亡,贈一金碗著棺中?!薄抖旁姴┳h》: 戴叔倫《贈徐山人》詩:“漢陵帝子黃金碗,晉代仙人白玉棺。”可見玉魚、金碗,皆用西京故事,實與漢朝陵墓相應,但漢后稗史自《西京雜記》、《風俗通》、《 拾遺記》諸書外,傳者絕少,無從考據耳。盧充幽婚,恐尚非的證。 胡應麟曰:早時金碗出人間,說者謂用“茂陵玉碗遂出人間”語,以上有玉魚字,遂易作金碗?;蛑^盧充幽婚,自有金碗事,杜不應竄易原文。然單主盧充,又落汗漫。二說迄今分拏。不知杜蓋以金碗字入玉碗語,一句中事詞串用,兩無痕跡,如《 伯夷傳》雜取經子,镕液成文。正此老爐錘妙處,而注家并失之?;搓幒钤疲骸按俗员ǎ欀T君不省耳?!庇嘤谧⒍耪咭嘣啤"馨矗黑w次公曰:閃朱旗于北斗城中,閑暇自若。此以閑對逼,似為工稱。但汗馬西戎四字,既屬連用,則朱旗斗城不應湊用。朱注指為旗上斗星,則殷字正與閃字相應。 周必大曰:《漢書》有朱旗絳天,此云朱旗北斗殷,見斗亦赤矣。殷,紅色也,修書時避唐宣宗諱,故改作閑耳。考《左傳》:“三辰旗旅?!笔柙疲骸爱嫳倍菲咝??!薄稘h書》:“招搖靈旗,九夷賓將。”注:“畫招搖于旗,以征伐。招搖,北斗第七星也。”《東觀漢紀》:段熲征還京師,鼓吹曲蓋朱旗騎馬,殷天蔽日。《左傳》:左輪朱殷。張希良曰:注家以少陵父名閑,因改閑為殷,非也。上云“西戎逼”,下云“北斗閑”,二字反對,言戎馬之急如此,而我軍旗幟高并北斗者,悠揚閃爍,如此閑暇,則其逗留玩寇可知矣。當從趙次公之說。且閑字從木,同字從月,義同而點畫各別,何嫌名之可諱乎?又如“娟娟戲蝶過閑?!?,正與急湍相反對,若改作開幔,意致索然。⑤《杜臆》:《唐志》: 李林甫請停上下魚書,自是徒有兵額官吏,而戎器、駝馬、鍋幕、糗糧俱為矣。時府人目番上宿衛(wèi)者曰侍官,而六軍宿衛(wèi)皆市人矣。今吐蕃為寇,當拒之于疆場,而第守涇渭,已在畿輔之內,況材官不知其多少,大抵皆侍官輩耳。《通鑒》:永泰元年九月,回紇、吐蕃合兵圍涇陽,及暮,二虜退屯北原?!对浇^書》:多少為備。《前漢書》:“材官蹶張?!弊ⅲ骸安墓?,武技之臣?!庇?,“發(fā)巴蜀材官。”應劭曰:“材官,有材力者?!?王勃詩:“賴此釋愁顏?!雹?宋之問詩:“破顏看鵲喜?!?br>
其二

韓公本意筑三城①,擬絕天驕拔漢旌②。豈謂盡煩回紇馬,翻然遠救朔方兵③。胡來不覺潼關隘,龍起猶聞晉水清④。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升平⑤?

(次章,為回紇入境,責諸將不能分憂。在四句分截。筑城本以御戎,豈料國家多難,反借之以平寇亂。如至德二載,香積新店之捷,以回紀復兩京。永泰元年,涇陽輕騎之盟,以回紇退吐蕃。子儀前后用兵,皆藉其助討之力。所謂“盡煩回紇馬”、“遠救朔方兵”也。曰“豈謂”,見事出意外;曰“翻然”,見彼有悔心。當時潼關破后,廣平出師。是秋,合關河清,此真主龍興之象也。今雜虜侵境,憂在至尊,諸將何不思奮身報國,以致升平乎?四句,作抑揚詰問語,其意自明。按《冊府元龜》:高祖師次龍門縣,代水清。趙次公云:至德二年七月,嵐州合關河清三十里。此龍起晉水清之一證也。詩蓋以祖宗之起兵晉陽,比廣平之興復京師,廣平王即代宗,故下文接以至尊?!恫┳h》解胡來句,謂回紇自西北而來,不由潼關。果如其說,何不云蕭關、散關乎?其解龍起句,謂太宗龍興晉陽,請兵突厥。卻輾轉牽合,文氣不順矣。)

①《世說》:山濤與諸尚書言孫吳用兵本意。②《舊唐書·張仁愿傳》:景龍二年,拜左衛(wèi)大將軍,同中書門下三品,封韓國公。神龍三年,仁愿于河北筑三受降城。先是朔方與突厥以河為界,河北岸有拂云祠,突厥每入寇,必禱祠,候冰合而入。時默啜西擊娑葛,仁愿乘虛奪漠南之北,筑三城,首尾相應。以拂云祠為中城,東西相去各四百里,皆據津濟,遙相接應。北拓三百余里,于中頭朝那山北置烽燧一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無復侵掠?!缎聲罚褐谐悄现彼贩剑鞒悄现膘`武,東城南直榆林?!妒酚洝せ搓幒顐鳌罚骸榜Y入趙壁,拔趙旗,立漢赤幟?!卑矗禾祢湴螡h族,五字連讀。言回紇本欲拔去漢旌,自三城既筑,則絕其拔族之路矣。③《蜀志·呂凱傳》:翻然改圖。④一行《并州起義堂頌》:我高祖龍躍晉水,鳳翔太原。⑤《梅福傳》:升平可致。

其三

洛陽宮殿化為烽①,休道秦關百二重②。滄海未全歸禹貢③,薊門何處盡堯封④。朝廷袞職誰爭補⑤?天下軍儲不自供⑥。稍喜臨邊 王相國⑦,肯銷金甲事春農。

(此章為亂后民困,責諸將不行屯田。在四句分截。洛陽潼關,憶安史陷京。滄海薊門,傷河北余孽?!绢欁ⅰ啃柭氄l補,言相皆出將。儲不自供,言兵弗知農。王相國,此相而出將者。事春農,則兵亦知農矣。稍喜有二義,諸鎮(zhèn)不知屯種,而縉獨舉行之,是為稍喜??N素黨附 元載,此事在所節(jié)取,亦足稍喜也。當時李抱真為潞澤節(jié)度使,籍民,免其租稅,給弓矢,使農隙習武。既不廢朝廷廩給,而府庫亦充實。郭子儀以河中乏食,自耕百畝,將士效之,皆不勸而耕。此即軍儲之能自供者。詩但舉 王縉而不及李、郭,時縉為河南副元帥,特就河北諸帥而較論之耳。玩臨邊二字可見。)

①《后漢·董卓傳》:李放火燒宮殿官府,居人悉盡。 曹植詩“洛陽何寂寞,宮殿盡饒焚”,正指此也?!锻ㄨb》:天寶十四載十二月,安祿山陷東京。十五載六月,破潼關。②《漢紀》:“秦得百二焉?!弊ⅲ骸扒氐仉U固,二萬人足當諸侯百萬人。”③滄海,指《禹貢》青州之域。《十洲記》:滄海,在北海中,水皆蒼色,神仙謂之滄海。 庾信詩:“薊門還北望?!雹堋局熳ⅰ勘M堯封,如《王制》“北不盡恒山,南不盡衡山”之盡。俗本作覓,非?!独粲洝罚褐芊鈭蚝笥谒E,故曰堯封。 王胄詩:“比屋降堯封?!雹荨局熳ⅰ看擞眯柭?,與《毛詩》不同。《后漢·法真?zhèn)鳌罚骸俺荚甘コ?,就加袞職?!弊ⅲ骸靶柭?,三公也?!雹?焦竑曰:唐府乓之制,寓農于兵,軍糧皆所自給。今府兵法壞,而兵餉多取之餉,故云“軍儲不自供”?!段鞫假x》:儲不改供。 漢樂府:“蒼梧多腐粟,無益諸軍儲?!雹摺杜f唐書》:廣德二年,王縉拜同平章事,其年八月,代 李光弼都統(tǒng)河南、淮西、山南東道諸節(jié)度行營事,兼領東京留守,歲余,遷河南副元帥,請減軍資錢四十萬貫,修東都殿宇。謝脁啟:“臨邊三事,既謝張溫?!雹嗖涛募г姡骸敖鸺滓展狻!睗h元帝詔:“方春農桑興?!?br>
其四

回首扶桑銅柱標①,冥冥氛祲未全銷②。越裳翡翠無消息③,南海明珠久寂寥④。殊錫曾為大司馬⑤,總戎皆插侍中貂⑥。炎風朔雪天王地⑦,只在忠臣翊圣朝⑧。

(此章為貢賦不修,責諸將不能懷遠。在四句分截。嶺南未靖,貢獻久稀,由諸將膺異寵,擁高官,而不盡撫綏之道,故思忠臣恤民,以輔翼朝廷。【黃生注】前三首道兩京之事,皆翹首北顧,此則道南中之事,故以回首發(fā)端?!绢欁ⅰ繋X南自明皇南詔之敗,繼以中原多故,其地未平。越裳國,在交趾南。南???,即廣州府。炎風朔雪,以極南極北之地言?!抖乓堋罚菏忮a而為大司馬,則兵權在握,總戎而兼侍中銜,則事無中制,何以不能收復舊疆耶。)

①《十洲記》:扶桑,在碧海之卯地,一面萬里。《南史》:林邑國,漢日南郡象林縣,古越裳界也。北接九真郡南界。水步道二百余里有西屠夷,亦稱王。馬援所植兩銅柱,表漢界處也?!缎绿茣罚涵h(huán)王,本林邑,其南浦有五銅柱山,形若倚蓋,西重巖,東涯海。明皇令特進何履光以兵定南詔,復立馬援銅柱,乃還。宋之問詩:“銅柱海南標?!雹谕跎_詩:“遠山斂氛祲?!雹邸吨芡饧o》:成王六年,交趾南有越裳氏,重譯來朝,獻白雉?!短茣ぶ尽罚后O州日南郡有越裳縣?!吨軙罚撼?王時,蒼梧獻翡翠。《說文》:“翡,赤雀?!薄按洌嗳敢??!庇蒴嗽姡骸熬o消息?!雹堋逗鬂h書》:南海郡,武帝時置?!短浦尽罚簬X南道有南??h?!稘h·西域傳贊》:孝武之世,睹犀布玳瑁,則建朱崖七郡。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官?!稁X表錄異》:廉州有大池,謂之珠池,每年刺史修貢?!蹲犹撡x》:“寂寥無聲?!雹莞盗痢哆M 宋元帝詔》:“敬授殊錫,光啟疆宇。”⑥《唐書》:門下省,侍中二人,正二品,掌出納帝命,相禮儀。與左右常侍、中書令,并金蟑珥貂。⑦《管子》:南至委火炎風之野。 張正見賦:“朔雪映夜舟?!薄队洝罚号R諸侯曰天王?!旧圩ⅰ刻焱?,用《春秋》例,大一統(tǒng)也。⑧ 陸機《豪士賦》:“忠臣所為慷慨?!薄蹲髠鳌罚菏逑蛘Z宣子曰:“文公之霸也,翼戴天子?!焙鬂h馮衍書:“圣朝享堯舜之榮?!?錢謙益曰:此深戒朝廷不當使中官為將也。楊思勖討安南五溪,殘酷好殺,故越裳不貢。 呂太一收珠南海,阻兵作亂,故南海不靖。 李輔國以中官拜大司馬,所謂殊錫也。魚朝恩以中官為觀軍容使,所謂總戎也。澤州陳冢宰力辯其非。其一謂安南五溪之變,在思勖未至之先,有本傳可證,不當以越裳不貢責之思勖。其一謂呂太一既平后,曾收珠千余日,有杜詩可證,不當以南海久寂責之太一。其一謂漢武帝置大司馬,為武官極品。唐之兵部尚書不可稱大司馬,唐兵部尚書乃正三品。輔國進封司空,兼中書今,進封博陸郡王,三品之官,何足異乎?若唐之諸帥,其下各有行軍司馬及軍司馬,所謂大司馬者,應指副元帥、都統(tǒng)節(jié)度使、都督府,都護府等官,專征伐之柄者言。且安南常設大都護以掌統(tǒng)諸番,此亦可證,所謂殊錫,大約非常寵錫,為朝廷親信重臣耳。其一謂總戎之名,節(jié)度使皆可稱,如杜詩,“總戎楚蜀”以贈 高適,“聞道總戎”以贈 嚴武,何必觀軍容使始云總戎耶?《唐·百官志》:門下省,侍中二人,正二品。左散騎,常侍二人,正三品。注云:左散騎與侍中為左貂,右散騎與中書令為右貂。考馬燧、渾瑊,皆拜侍中,初非中人也?!栋俟僦尽分腥擞袃仁淌”O(jiān)、內常侍諸稱,而無侍中?!痘抡邆鳌分T宦官有封為王公,進為中書今者,亦無侍中。今以魚朝恩當之,誤矣。所謂“總戎皆插侍中貂”,當指節(jié)度使而帶宰相之銜者。

其五

錦江春色逐人來①,巫峽清秋萬壑哀②。正憶往時嚴仆射③,共迎中使望鄉(xiāng)臺④。主恩前后三持節(jié)⑤,軍令分明數舉杯⑥。西蜀地形天下險⑦,安危須仗出群材⑧。

(此章為鎮(zhèn)蜀失人,而思嚴武之將略。通首逐句遞下,此流水格也。細玩文氣,望鄉(xiāng)臺與錦江相應,出群材與軍令相應。仍于四句作截。大歷元年,公自云安下夔州。其云錦江春色者,從上流而言,正想到臺前迎使也,觸景生哀,傷及嚴公。仆射,乃卒后贈官。迎使,是幕僚同事。三持節(jié),言朝廷倚重。數舉杯,言軍中整暇。地險易亂,故須異才出鎮(zhèn),惜乎繼起無人耳。《舊唐書》:武初以御史中丞出為綿州刺史,遷東川節(jié)度使,再拜成都尹,仍為劍南節(jié)度使。所謂先后三持節(jié)也。【顧注】只軍令分明一句,便見折沖樽俎中,具有多少韜略。頻數舉杯,如《嚴公廳宴》及《晚秋摩訶池》之類是也?;蛞颉栋税А吩娪小皯n國只細傾”句,遂云但數次舉杯,失其旨矣。細傾,言飲不至醉耳,非謂停止宴會也。設三鎮(zhèn)蜀中,只幾次舉酒,反覺倉皇窘迫,不似雅歌投壺氣象。西蜀地險,外則吐蕃見侵,內則奸雄窮據也。安危須仗,所謂“公來雪山重,公去雪山輕”也。)

① 陰鏗詩:“上林春色滿。”②殷仲文詩:“獨有清秋日?!庇郑骸鞍й诌堤撽?。”③《后漢·王常傳》:光武曰:“每念往時共更艱厄,何日忘之?!逼蜕?,秦官名?!稘h官儀注》:師古曰:射,本如字讀。古重射,每官必有主射課督之,故名。今射音夜,泥。④《漢書·田橫傳》:中使還報。又《宦者傳》凡詔所征求,皆令西園騶密約敕,號曰中使?!段倪x注》:天子私使曰中使。《成都記》:望鄉(xiāng)臺,與升仙橋相去一里,管華陽縣。⑤ 王褒《四子講德論》:“皇澤豐沛,主恩滿溢?!薄稘h書·馮奉世傳》:“輒持節(jié)將兵追擊?!雹蕖豆茏印罚骸白鲀日能娏??!敝T葛孔明《劾廖立表》:“部伍分明?!敝苊鞯墼姡骸芭e杯延故老。”⑦《李斯傳》:“西蜀丹青不為采。” 陳琳書:“漢中地形。實有險固。”⑧鎮(zhèn)蜀得人,安則可以銷萌,危則可以戡亂。不必引《荀子》“安國之?!苯?。《世說》:殷中軍曰:“韓康伯居然是出群器?!卞X謙益曰:是時,崔旰、柏茂林等交攻,杜鴻漸唯事姑息,奏以節(jié)度讓旰、茂林等各為本州刺史。上不得已,從之。鴻漸以三川副元帥兼節(jié)度,主恩尤重,然軍令分明,有愧嚴武多矣。故感今思昔,必如嚴武出群之才,斯可當安危重寄,而慨鴻漸之非其人也。又曰:鴻漸入蜀,以軍政委崔旰,日與僚屬縱酒高會,追思嚴武之軍令,實暗議鴻漸之日飲不事事,有負主恩耳。

舊解謂此詩“春”“秋”,就永泰元年說,非也。是秋,公在云安,不當云巫峽,且前章云“南海明珠久寂寥”,亦不在永泰間也。按公詩有云:“自平中官呂太一,收珠南海千余日。近供生犀翡翠稀,復恐征戍干戈密?!碧恢?,在廣德元年十一月,隨即削平。自廣德二年、永泰元年至大歷元年秋,中經閏月,約計千余日矣。彼云近供稀,猶此言久寂寥也。想南海既平而復梗,又在是年深秋,彼此互證,斷知其作于大歷元年秋日矣。

郝敬曰:此以詩當紀傳,議論時事,非吟風弄月,登眺游覽,可任興漫作也。必有子美憂時之真心,又有其識學筆力,及能斟酌裁補,合度如律。其各首縱橫開合,宛是一章奏議、一篇訓誥,與三百篇并存可也。又曰:五首,慷慨蘊籍,反覆唱嘆,憂君愛國,綢繆之意,殷勤篤至。至末及蜀事,深屬意于嚴武,蓋己嘗與共事,而勛業(yè)未竟,特致惋惜,亦有感于國士之遇耳。

陸詩雍曰:《諸將》數首,皆以議論行詩。

黃生曰:《有感》五首與《諸將》相為表里,大旨在于忠君報國,休兵恤民,安邊而弭亂。其老謀碩畫,款款披陳,純是至誠血性語。

王嗣奭曰:五章結語,皆含蓄可思。西戎見逼,諸將之罪,第云“且莫破愁顏”。社稷方優(yōu),諸將之罪,第云“何以答升平”。屯田不舉、此當事者失策,第稱王相國以相形。廣南未靖,此撫綏者失宜,第舉忠臣翊圣以相勸。崔旰之亂,杜鴻漸不能會討,獨稱嚴武出群,以見繼起者之失人。皆得詩人溫柔敦厚之旨,故言之者無罪,而聞之者可以戒。

澤州陳冢宰廷敬曰:五首,合而觀之,漢朝陵墓、韓公三城、洛陽宮殿、扶桑銅柱、錦江春色,皆從地名敘起。分而觀之,一二章言吐蕃、回紇,其事封,其詩章句法亦相似:三四章言河北、廣南,其事封,其詩章句法又相似;末則收到蜀中,另為一體。杜詩無論其他,即如此類,亦可想見當日爐錘之法,所謂“晚節(jié)漸于詩律細”也。與《秋興》詩并觀,愈見。
-----------仇兆鰲《杜詩詳注》-----------

作者簡介

杜甫
杜甫[唐代]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世稱“杜工部”、“杜少陵”等,漢族,河南府鞏縣(今河南省鞏義市)人,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杜甫被世人尊為“詩圣”,其詩被稱為“詩史”。杜甫與李白合稱“李杜”,為了跟另外兩位詩人李商隱與杜牧即“小李杜”區(qū)別開來,杜甫與李白又合稱“大李杜”。他憂國憂民,人格高尚,他的約1400余首詩被保留了下來,詩藝精湛,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備受推崇,影響深遠。759-766年間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紀念。 更多

杜甫的詩(共2275首詩)
  • 《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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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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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南逢李龜年》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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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恨別》
    洛城一別四千里,胡騎長驅五六年。
    草木變衰行劍外,兵戈阻絕老江邊。
    思家步月清宵立,憶弟看云白日眠。
    聞道河陽近乘勝,司徒急為破幽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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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古柏行》
    孔明廟前有老柏,柯如青銅根如石。
    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
    君臣已與時際會,樹木猶為人愛惜。
    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
    憶昨路繞錦亭東,先主武侯同閟宮。
    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戶牖空。
    落落盤踞雖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風。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
    大廈如傾要梁棟,萬?;厥浊鹕街亍?br>不露文章世已驚,未辭翦伐誰能送。
    苦心豈免容螻蟻,香葉終經宿鸞鳳。
    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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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峰即事獻沈大夫
    趙嘏趙嘏〔唐代〕
    松竹閑游道路身,衣襟落盡往來塵。
    山連謝宅余霞在,水映琴溪舊浪春。
    拂榻從容今有地,酬恩寂寞久無人。
    安知不及屠沽者,曾對青萍淚滿巾。
  • 懶卸頭·侍女動妝奩
    韓偓韓偓〔唐代〕
    侍女動妝奩,故故驚人睡。
    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淚。
    懶卸鳳凰釵,羞入鴛鴦被。
    時復見殘燈,和煙墜金穗。
  • 早秋贈裴十七仲堪
    李白李白〔唐代〕
    遠海動風色,吹愁落天涯。
    南星變大火,熱氣馀丹霞。
    光景不可回,六龍轉天車。
    荊人泣美玉,魯叟悲匏瓜。
    功業(yè)若夢里,撫琴發(fā)長嗟。
    裴生信英邁,屈起多才華。
    歷抵海岱豪,結交魯朱家。
    復攜兩少女,艷色驚荷葩。
    雙歌入青云,但惜白日斜。
    窮溟出寶貝,大澤饒龍蛇。
    明主倘見收,煙霞路非賒。
    時命若不會,歸應煉丹砂。
  • 偶留羊振文先輩及一二文友小飲日休以眼病…
    皮日休皮日休〔唐代〕
    謝莊初起恰花晴,強侍紅筵不避觥。
    久斷杯盂華蓋喜,忽聞歌吹谷神驚。
    褵褷正重新開柳,呫囁難通乍囀鶯。
    猶有僧虔多蜜炬,不辭相伴到天明。
  • 槐·暮律移寒火
    李嶠李嶠〔唐代〕
    暮律移寒火,春宮長舊栽。
    葉生馳道側,花落鳳庭隈。
    烈士懷忠觸,鴻儒訪業(yè)來。
    何當赤墀下,疏干擬三臺。

古詩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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