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風(fēng)·氓》是一首上古民間歌謠,以一個女子之口,率真地述說了其情變經(jīng)歷和深切體驗,是一幀情愛畫卷的鮮活寫照,也為后人留下了當(dāng)時風(fēng)俗民情的寶貴資料。
這是一首短短的夾雜抒情的敘事詩,將一個情愛故事表現(xiàn)得真切自然。詩中女子情深意篤,愛得坦蕩,愛得熱烈。即便婚后之怨,也是用心專深的折射。真真好一個善解人意、勤勞聰慧、果敢率真、通情明義的鮮明形象。在婚前,她懷著對氓熾熱的深情,勇敢地沖破了禮法的束縛,毅然和氓同居,這在當(dāng)時來說,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按理說,婚后的生活應(yīng)該是和睦美好的。但事與愿違,她卻被氓當(dāng)牛馬般使用,甚至被打被棄。原因就是當(dāng)時婦女在社會上和家庭中都沒有地位,而只是的丈夫的附庸。這種政治、經(jīng)濟(jì)的不平等決定了男女在婚姻關(guān)系上的不平等,使氓得以隨心所欲地玩弄、虐待婦女而不受制裁,有拋棄妻子解除婚約的權(quán)利?!笆紒y終棄”四字,正可概括氓對女子的罪惡行為。因此她雖曾勇敢地沖破過封建的桎梏,但她的命運,終于同那些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壓束下逆來順受的婦女命運,很不幸地異途同歸了?!笆恐①猓q可說也;女之耽也,不可說也!”詩人滿腔憤懣地控訴了這社會的不平,使這詩的思想意義更加深化。詩中女主人公的慘痛經(jīng)歷,可說是階級社會中千千萬萬受壓迫受損害的婦女命運的縮影,故能博得后世讀者的共鳴。
詩中雖以抒情為主,所敘的故事也還不夠完整細(xì)致,但它已將女主人公的遭遇、命運,比較真實地反映出來,抒情敘事融為一體,時而夾以慨嘆式的議論。就這些方面說,這首詩已初步具備中國式的敘事詩的某些特征。這些特征或多或少地影響到其后二千余年的敘事詩,在《孔雀東南飛》《長恨歌》,直到近代姚燮的《雙鴆篇》中似乎都可以看到它的影子。
《氓》詩的結(jié)構(gòu),是和它的故事情節(jié)與作者敘述時激昂波動的情緒相適應(yīng)的。全詩六章,每章十句,但并不像《詩經(jīng)》其他各篇采用復(fù)沓的形式,而是依照人物命運發(fā)展的順序,自然地加以抒寫。它以賦為主,兼用比興。賦以敘事,興以抒情,比在于加強敘事和抒情的色彩。
開頭一、二章,《詩集傳》云:“賦也?!本唧w描寫男子向女主人公求婚以至結(jié)婚的過程。那是在一次集市上,一個男子以買絲為名,向女主人公吐露愛情,一會兒嬉皮笑臉,一會兒又發(fā)脾氣,可謂軟硬兼施??墒沁@位單純的女子看不透他的本質(zhì),說是必須有人來說媒,最后將婚期訂在秋天。從此以后,女子朝思暮想,“乘彼垝垣,以望復(fù)關(guān)”,望不到男子所住的復(fù)關(guān),便淚流不止;既見復(fù)關(guān),就像見到所戀之人,不禁眉開眼笑。她還打卦占卜,預(yù)測婚事的吉兇。及至男方派車前來迎娶,她就帶著全部的財物,嫁了過去。這兩章敘事真切,歷歷可見,而詩人作為一個純情少女的自我形象,也刻畫得栩栩如生。方玉潤評這一段云:“不見則憂,既見則喜,夫情之所不容已者,女殆癡于情者耳?!保ā对娊?jīng)原始》)一個“癡”字。點出了此女鐘情之深。
朱熹《詩集傳》謂第三章“比而興也”,第四章“興也”,也就是說這兩章以抒情為主,詩中皆以桑樹起興,從詩人的年輕貌美寫到體衰色減,同時揭示了男子對她從熱愛到厭棄的經(jīng)過?!吧V绰?,其葉沃若”,以桑葉之潤澤有光,比喻女子的容顏亮麗?!吧V湟?,其黃而隕”,以桑葉的枯黃飄落,比喻女子的憔悴和被棄?!坝卩跌F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則以“戒鳩無食桑葚以興下句戒女無與士耽也”(《詩集傳》)。桑葚是甜的,鳩多食則易致醉;愛情是美好的,人多迷戀則易上當(dāng)受騙。男人沉溺于愛情猶可解脫。女子一旦墮入愛河,則無法掙離。這是多么沉痛的語言!從桑葉青青到桑葉黃落,不僅顯示了女子年齡的由盛到衰,而且暗示了時光的推移。“自我徂爾,三歲食貧”,一般以為女子嫁過去三年,但另有一種解釋:“三歲,多年。按‘三’是虛數(shù),言其多,不是實指三年?!保ǔ炭∮ⅰ对娊?jīng)譯注》)實際上是說女子嫁過去好幾年,夫妻關(guān)系漸漸不和,終至破裂。女子不得已又坐著車子,渡過淇水,回到娘家。她反覆考慮,自己并無一點差錯,而是那個男子“二三其德”。在這里女子以反省的口氣回顧了婚后的生活,找尋被遺棄的原因,結(jié)果得到了一條教訓(xùn):在以男子為中心的社會里,只有癡心女子負(fù)心漢。
詩之五章用賦的手法敘述被棄前后的處境,前六句承上章“自我徂爾,三歲食貧”,補敘多年為婦的苦楚,她起早睡晚,辛勤勞作,一旦日子好過一些,丈夫便變得暴戾殘酷。這個“暴”字可使人想像到丈夫的猙獰面目,以及女主人公被虐待的情景。后四句寫她回到娘家以后受到兄弟們的冷笑?!对娂瘋鳌丰尨硕卧疲骸吧w淫奔從人,不為兄弟所齒,故其見棄而歸,亦不為兄弟所恤,理固有必然者,亦何所歸咎哉,但自痛悼而已?!闭f女主人公“淫奔”,固不足?。坏渌脑捒梢詭椭x者理解她當(dāng)時所受到的精神壓力和由此而產(chǎn)生的內(nèi)心矛盾。
第六章賦兼比興,在抒情中敘事,當(dāng)初他們相戀時,有說有笑;男子則“信誓旦旦”,表示白頭偕老??墒撬€未老時就產(chǎn)生怨恨,而且無法挽回。這里用了兩個比喻:浩浩湯湯的淇水,總有堤岸;廣闊連綿的沼澤,也有邊際。言外之意是:我的痛苦為什么竟沒有到頭的時候?《詩集傳》指出“此則興也”,其實它是比中有興。詩人運用這兩個比喻,強烈地抒發(fā)了一腔怨憤,訴說了棄婦無邊無際的痛苦。為了擺脫這些痛苦,她下決心與那男子割斷感情上的聯(lián)系:“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從此后不再希望他回心轉(zhuǎn)意,算了,算了。然而她果真能做到嗎?方玉潤認(rèn)為:“雖然口縱言已,心豈能忘?”(《詩經(jīng)原始》)是的,從這女子一貫鐘情的性格來看,她對男子不可能在感情上一刀兩斷,這就是今天常說的悲劇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