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旅悶詩再賦

楔子（卜兒蔡婆上，詩云）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不須長富貴，安樂是神仙。
老身蔡婆婆是也。
楚州人氏，嫡親三口兒家屬。
不幸夫主亡逝已過，止有一個(gè)孩兒，年長八歲。
俺娘兒兩個(gè)，過其日月。
家中頗有些錢財(cái)。
這里一個(gè)竇秀才，從去年問我借了二十兩銀子，如今本利該銀四十兩。
我數(shù)次索取，那竇秀才只說貧難，沒得還我。
他有一個(gè)女兒，今年七歲，生得可喜，長得可愛。
我有心看上他，與我家做個(gè)媳婦，就準(zhǔn)了這四十兩銀子，豈不兩得其便！
他說今日好日辰，親送女兒到我家來。
老身且不索錢去，專在家中等候。
這早晚竇秀才敢待來也。
（沖末扮竇天章，引正里扮端云上，詩云）讀盡縹緗萬卷書，可憐貧煞馬相如。
漢庭一日承恩召，不說當(dāng)壚說子虛。
小生姓竇，名天章，祖貫長安京兆人也。
幼習(xí)儒業(yè)，飽有文章。
爭奪時(shí)運(yùn)不通，功名未遂。
不幸揮家亡化已過，撇下這個(gè)女孩兒，小字端云。
從三歲上亡了他母親，如今孩兒七歲了也。
小生一貧如洗，流落在這楚州居住。
此間一個(gè)蔡婆婆，他家廣有錢物；
小生因無盤纏，曾借了他二十兩銀子，到今本利該對還他四十兩。
他數(shù)次問小生索取。
教我把甚么還他？
誰想禁婆婆常常著人來說，要小生女孩兒做他兒媳婦。
況如今春榜動，選場開，正特上朝取應(yīng)，又苦盤纏缺少。
小生出于無奈，只得將女孩兒端云送與蔡婆婆做兒媳婦去。
（做嘆科，云）嗨！
這個(gè)那里是做媳婦？
分明是賣與他一般。
就準(zhǔn)了他那先借的四十兩銀子，分外但得些少東西，勾小生應(yīng)舉之費(fèi)，便也過望了。
說話之間，早來到他家門首。
婆婆在家么？
（卜兒上，云）秀才，請家里坐，老身等候多時(shí)也。
（做相見科，竇天章云）小生今日一任的將女孩兒送來與婆婆，怎敢說做媳婦，只與婆婆早晚使用。
小生日下就要上朝進(jìn)取功名去，留下女孩兒在此，只望婆婆看覷則個(gè)！
（卜兒云）這等，你是我親家了。
你本利少我四十兩銀子，兀的是借錢的文書，還了你；
再送與你十兩銀子做盤纏。
親家，你休嫌輕少。
（竇天章做謝科，云）多謝了婆婆！
先少你許多銀子，都不要我還了，今又送我盤纏，此恩異日必當(dāng)重報(bào)。
婆婆，女孩兒早晚呆癡，看小生薄面，看覷女孩兒咱！
（卜兒云）親家，這不消你囑咐。
令愛到我家，就做親女兒一般看承他，你只管放心的去。
（竇天章云）婆婆，端云孩兒該打呵，看小生面則罵幾句；
當(dāng)罵呵，則處分幾句。
孩兒，你也不比在我跟前，我是你親爺，將就的你。
你如今在這里，早晚若頑劣呵，你只討那打罵吃。
兒口樂，我也是出于無奈！
（做悲科）（唱）【仙呂】【賞花時(shí)】我也只為尤計(jì)營生四壁貧，因此上割舍得親兒在兩處分。
從今日遠(yuǎn)踐洛陽塵，又不知?dú)w期定準(zhǔn)，則落的無語暗消魂。
（下）（卜兒云）竇秀才留下他這女孩兒與我做媳婦兒，他一徑上朝應(yīng)舉去了。
（正旦做悲科，云）爹爹，你直下的撇了我孩兒去也！
（卜兒云）媳婦兒，你在我家，我是親婆，你是親媳婦，只當(dāng)自家骨肉一般。
你不要啼哭，跟著老身前后執(zhí)料去來。
（同下）第一折（凈扮賽盧醫(yī)上，詩云）行醫(yī)有斟酌，下藥依《本草》。
死的醫(yī)不活，活的醫(yī)死了。
自家姓盧，人道我一手好醫(yī)，都叫做賽盧醫(yī)。
在這山陽縣南門開著生藥局。
在城有個(gè)蔡婆婆，我問他借了十兩銀子，本利該還他二十兩；
數(shù)次來討這銀子，我又無的還他。
若不來便罷，若來呵，我自有個(gè)主意！
我且在這藥鋪中坐下，看有甚么人來。
（卜兒上，云）老身蔡婆婆。
我一向搬在山陽縣居住，盡也靜辦。
自十三年前竇天章秀才留下端云孩兒與我做兒媳婦，改了他小名，喚做竇娥。
自成親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這孩兒害弱癥死了。
媳婦兒守寡，又早三個(gè)年頭，服孝將除了也。
我和媳婦兒說知，我往城外賽盧醫(yī)家索錢去也。
（做行科，云）葛過隅頭，轉(zhuǎn)過屋角，早來到他家門首。
賽盧醫(yī)在家么？
（盧醫(yī)云）婆婆，家里來。
（卜兒云）我這兩個(gè)銀子長遠(yuǎn)了，你還了我罷。
（盧醫(yī)云）婆婆，我家里無銀子，你跟我莊上去取銀子還你。
（卜兒云）我跟你去。
（做行科）（盧醫(yī)云）來到此處，東也無人，西也無人，這里不下手，等甚么？
我隨身帶的有繩子。
兀那婆婆，誰喚你哩？
（卜兒云）在那里？
（做勒卜兒科。
孛老同副凈張?bào)H兒沖上，賽盧醫(yī)慌走下。
孛老救卜兒科）（張?bào)H兒云）爹，是個(gè)婆婆，爭些勒殺了。
（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是那里人氏？
姓甚名誰了因甚著這個(gè)人將你勒死？
（卜兒云）老身姓蔡，在城人氏，止有個(gè)寡媳婦兒，相守過日。
因?yàn)橘惐R醫(yī)少我二十兩銀子，今日與他取討；
誰想他嫌我到無人去處，要勒死我；
賴這銀于。
若不是遇著老的和哥哥呵，那得老身性命來！
（張?bào)H兒云）爹，你聽的他說么？
他家還有個(gè)媳婦哩！
救了他性命，他少不得要謝我。
不若你要這婆子，我要他媳婦兒，何等兩便？
你和他說去。
（孛老云）兀那婆婆，你無丈夫，我無渾家，你肯與我做個(gè)老婆，意下如何？
（卜兒云）是何言語！
待我回家，多備些錢鈔相謝。
（張?bào)H兒云）你敢是不肯，故意將錢鈔哄我？
賽盧醫(yī)的繩子還在，我仍舊勒死了你罷。
（做拿繩科）（卜兒云）哥哥，待我慢慢地尋思咱！
（張?bào)H兒云）你尋思些甚么？
你隨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婦兒。
（卜兒背云）我不依他，他又勒殺我。
罷、罷、罷，你爺兒兩個(gè)，隨我到家中去來。
（同下）（正旦上，云）妾身姓竇，小字端云，祖居楚州人氏。
我三歲上亡了母親，七歲上離了父親。
俺父親將我嫁與蔡婆婆為兒媳婦，改名竇娥，至十七歲與夫成親。
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歲也。
這南門外有個(gè)賽盧醫(yī)，他少俺婆婆銀子，本利該二十兩，數(shù)次索取不還。
今日俺婆婆親自索取去了。
竇娥也，你這命好苦也呵！
（唱）【仙呂】【點(diǎn)絳唇】滿腹閑愁，數(shù)年禁受，天知否？
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混江龍】則問那黃昏白晝，兩般兒忘餐廢寢幾時(shí)休？
大都來昨宵夢里，和著這今日心頭。
催人淚的是錦爛熳花枝橫繡闥，斷人腸的是剔團(tuán)圝月色掛妝樓。
長則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悶沉沉展不徹眉尖皺，越覺的情懷冗冗，心緒悠悠。
（云）似這等憂愁，不知幾時(shí)是了也呵！
（唱）【油葫蘆】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
誰似我無盡頭！
須知道人心不似水長流。
我從三歲母親身亡后，到七歲與父分離久。
嫁的個(gè)同住人，他可又拔著短籌；
撇的俺婆婦每都把空房守，端的個(gè)有誰問，有誰瞅？
【天下樂】莫不是前世里燒香不到頭，今也波生招禍尤？
勸今人早將來世修。
我將這婆侍養(yǎng)，我將這服孝守，我言詞須應(yīng)口。
（云）婆婆索錢去了，怎生這早晚不見回來？
（卜兒同孛老、張?bào)H兒上）（卜兒云）你爺兒兩個(gè)且在門首，等我先進(jìn)去。
（張?bào)H兒云）奶奶，你先進(jìn)去，就說女婿在門首哩。
（卜兒見正旦科）（正旦云）奶奶回來了。
你吃飯么？
（卜兒做哭科，云）孩兒也，你教我怎生說波！
（正旦唱）【一半兒】為甚么淚漫漫不住點(diǎn)兒流？
莫不是為索債與人家惹爭斗？
我這里連忙迎接慌問候，他那里要說緣由。
（卜兒云）羞人答答的，教我怎生說波！
（正旦唱）則見他一半兒徘徊一半兒丑。
（云）婆婆，你為甚么煩惱啼哭那？
（卜兒云）我問賽盧醫(yī)討銀子去，他賺我到無人去處，行起兇來，要勒死我。
虧了一個(gè)張老并他兒子張?bào)H兒，救得我性命。
那張老就要我招他做丈夫，因這等煩惱。
（正旦云）婆婆，這個(gè)怕不中么！
你再尋思咱：
俺家里又不是沒有飯吃，沒有衣穿，又不是少欠錢債，被人催逼不過；
況你年紀(jì)高大，六十以外的人，怎生又招丈夫那？
（卜兒云）孩兒也，你說的豈不是！
但是我的性命全虧他這爺兒兩個(gè)救的。
我也曾說道：
待我到家，多將些錢物酬謝你救命之恩。
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里有個(gè)媳婦兒，道我婆媳婦又沒老公，他爺兒兩個(gè)又沒老婆，正是天緣天對。
若不隨順?biāo)?，依舊要勒死我。
那時(shí)節(jié)我就慌張了，莫說自己許了他，連你也許了他。
兒也，這也是出于無奈。
（正旦云）婆婆，你聽我說波。
（唱）【后庭花】避兇神要擇好日頭，拜家堂要將香火修。
梳著個(gè)霜雪般白鬏髻，怎將這云霞般錦帕兜？
怪不的女大不中留。
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到中年萬事休！
舊恩愛一筆勾，新夫妻兩意投，枉教人笑破口！
（卜兒云）我的性命都是他爺兒兩個(gè)救的，事到如今，也顧不得別人笑話了。
（正旦唱）【青哥兒】你雖然是得他、得他營救，須不是筍條、筍條年幼，刬的便巧畫蛾眉成配偶？
想當(dāng)初你夫主遺留，替你圖謀，置下田疇，早晚羹粥，寒暑衣裘。
滿望你鰥寡孤獨(dú)，無捱無靠，母子每到白頭。
公公也，則落得干生受！
（卜兒云）孩兒也，他如今只待過門。
喜事匆匆的，教我怎生回得他去？
（正旦唱）【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細(xì)細(xì)愁：
愁則愁興闌珊咽不下交歡酒，愁則愁眼昏騰扭不上同心扣，愁則愁意朦朧睡不穩(wěn)芙蓉褥。
你待要笙歌引至畫堂前，我道這姻緣敢落在他人后。
（卜兒云）孩兒也，再不要說我了。
他爺兒兩個(gè)都在門首等候，事已至此，不若連你也招了女婿罷！
（正旦云）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
（卜兒云）那個(gè)是要女婿的？
爭奈他爺兒兩個(gè)自家捱過門來，教我如何是好？
（張?bào)H兒云）我們今日招過門去也。
帽兒光光，今日做個(gè)新郎；
袖兒窄窄，今日做個(gè)嬌客。
好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
（同孛老入拜科）(正旦做不禮科，云)兀那廝，靠后！
（唱）【賺煞】我想這婦人每休信那男兒口。
婆婆也，怕沒的貞心兒自守，到今日招著個(gè)村老子，領(lǐng)著個(gè)半死囚。
（張?bào)H兒做嘴臉料，云）你看我爺兒兩個(gè)這等身段，盡也選得女婿過，你不要錯(cuò)過了好時(shí)辰，我和你早些兒拜堂罷。
（正旦不禮科，唱）則被你坑殺人燕侶鶯儔。
婆婆也，你豈不知羞！
俺公公撞府沖州，掙扎的銅斗兒家緣百事有。
想著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張?bào)H兒情受？
（張?bào)H兒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兀的不是俺沒丈夫的婦女下場頭！
（下）（卜兒云）你老人家不要惱躁。
難道你有活命之恩，我豈不思量報(bào)你？
只是我那媳婦兒氣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兒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
我如今拚的好酒好飯，養(yǎng)你爺兒兩個(gè)在家，待我慢慢的勸化俺媳婦兒。
待他有個(gè)回心轉(zhuǎn)意，再作區(qū)處。
（張?bào)H兒云）這歪剌骨！
便是黃花女兒，剛剛扯的一把，也不消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我肯干罷！
就當(dāng)面賭個(gè)誓與你：
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
（詞云）美婦人我見過萬千向外，不似這小妮子生得十分憊賴。
我救了你老性命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
（同下）第二折（賽盧醫(yī)上，詩云）小子太醫(yī)出身，也不知道醫(yī)死多人。
何嘗怕人告發(fā)，關(guān)了一日店門？
在城有個(gè)蔡家婆子，剛少的他二十兩花銀，屢屢親來索取，爭些捻斷脊筋。
也是我一時(shí)智短，將他賺到荒村，撞見兩個(gè)不識姓名男子，一聲嚷道：
浪蕩乾坤，怎敢行兇撒潑，擅自勒死平民！
嚇得我丟了繩索，放開腳步飛奔。
雖然一夜無事，終覺失精落魂；
方知人命關(guān)天關(guān)地，如何看做壁上灰塵？
從今改過行業(yè)，要得滅罪修因。
將以前醫(yī)死的性命，一個(gè)個(gè)都與他一卷超度的經(jīng)文。
小子賽盧醫(yī)的便是。
只為要賴蔡婆婆二十兩銀子，賺他到荒僻去處，正待勒死他，誰想遇見兩個(gè)漢子，救了他去。
若是再來討債時(shí)節(jié)，教我怎生見他？
常言道的好：
三十六計(jì)，走為上計(jì)。
喜得我是孤身，又無家小連累；
不若收拾了細(xì)軟行李，打個(gè)包兒，悄悄的躲到別處，另做營生，豈不干凈！
（張?bào)H兒上，云）自家張?bào)H兒。
可奈那竇娥百般的不肯隨順我；
如今那老婆子害病，我討服毒藥與他吃了，藥死那老婆子，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
（做行科，云）且住，城里人耳目廣，口舌多，倘見我討毒藥，可不嚷出事來？
我前日看見南門外有個(gè)藥鋪，此處冷靜，正好討藥。
（做到科，叫云）太醫(yī)哥哥，我來討藥的。
（賽盧醫(yī)云）你討甚么藥？
（張?bào)H兒云）我討服毒藥。
（賽盧醫(yī)云）誰敢合毒藥與你？
這廝好大膽也！
（張?bào)H兒云）你真?zhèn)€不肯與我藥么？
（賽盧醫(yī)云）我不與你，你就怎地我？
（張?bào)H兒做拖盧云）好呀，前日謀死蔡婆婆的不是你來！
你說我不認(rèn)的你哩，我拖你見官去！
（賽盧醫(yī)做慌科，云）大哥，你放我，有藥，有藥。
（做與藥科，張?bào)H兒云）既然有了藥，且饒你罷。
正是：
得放手時(shí)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下）（賽盧醫(yī)云）可不晦氣！
剛剛討藥的這人，就是救那婆子的。
我今日與了他這服毒藥去了，以后事發(fā)，越越要連累我。
趁早幾兒關(guān)上藥鋪，到涿州賣老鼠藥去也。
（下）（卜兒上，做病伏幾科）（孛老同張?bào)H兒上，云）老漢自到蔡婆婆家來，本望做個(gè)接腳，卻被他媳婦堅(jiān)執(zhí)不從。
那婆婆一向收留俺爺兒兩個(gè)在家同住，只說好事不在忙，等慢慢里勸轉(zhuǎn)他媳婦；
誰想那婆婆又害起病來。
孩兒，你可曾算我兩個(gè)的八字，紅鸞天喜幾時(shí)到命哩？
（張?bào)H兒云）要看甚么天喜到命！
只賭本事，做得去，自去做。
（孛老云）孩兒也，蔡婆婆害病好幾日了，我與你去問病波。
（做見卜兒問科，云）婆婆，你今日病體如何？
（卜兒云）我身子十分不快哩。
（孛老云）你可想些甚么吃？
（卜兒云）我思量些羊肚兒湯吃。
（孛老云）孩兒，你對竇娥說，做些羊肚兒湯與婆婆吃。
（張?bào)H兒向古門云）竇娥，婆婆想羊肚兒湯吃，快安排將來。
（正旦持湯上，云）妾身竇娥是也。
有俺婆婆不快，想羊肚湯吃，我親自安排了與婆婆吃去。
婆婆也，我這寡婦人家，凡事也要避些嫌疑，怎好收留那張?bào)H兒父子兩個(gè)？
非親非眷的，一家兒同住，豈不惹外人談議？
婆婆也，你莫要背地里許了他親事，連我也累做不清不潔的。
我想這婦人心，好難保也呵！
（唱）【南呂】【一枝花】他則待一生鴛帳眠，那里肯半夜空房睡；
他本是張郎婦，又做了李郎妻。
有一等婦女每相隨，并不說家克計(jì)，則打聽些閑是非；
說一會不明白打風(fēng)的機(jī)關(guān)，使了些調(diào)虛囂撈龍的見識。
【梁州第七】這一個(gè)似卓氏般當(dāng)壚滌器，這一個(gè)似孟光般舉案齊眉，說的來藏頭蓋腳多伶俐！
道著難曉，做出才知。
舊恩忘卻，新愛偏宜；
墳頭上土脈猶濕，架兒上又換新衣。
那里有奔喪處哭倒長城？
那里有浣紗時(shí)甘投大水？
那里有上山來便化頑石？
可悲，可恥！
婦人家直恁的無仁義。
多淫奔，少志氣，虧殺前人在那里，更休說百步相隨。
（云）婆婆，羊肚兒湯做成了，你吃些兒波。
（張?bào)H兒云）等我拿去。
（做接嘗科，云）這里面少些鹽醋，你去取來。
（正旦下）（張?bào)H兒放藥科）（正旦上，云）這不是鹽醋！
（張?bào)H兒云）你傾下些。
（正旦唱）【隔尾】你說道少鹽欠醋無滋味，加料添椒才脆美。
但愿娘親早痊濟(jì)，飲羹湯一杯，勝甘露灌體，得一個(gè)身子平安倒大來喜。
（孛老云）孩兒，羊肚湯有了不曾？
（張?bào)H兒云）湯有了，你拿過去。
（孛老將湯云）婆婆，你吃些湯兒。
（卜兒云）有累你。
（做嘔科，云）我如今打嘔，不要這湯吃了，你老人家吃罷。
（孛老云）這湯特做來與你吃的，便不要吃，也吃一口兒。
（卜兒云）我不吃了，你老人家請吃。
（孛老吃科）（正旦唱）【賀新郎】一個(gè)道你請吃，一個(gè)道婆先吃，這言語聽也難聽，我可是氣也不氣！
想他家與咱家有甚的親和戚？
怎不記舊日夫妻情意，也曾有百縱千隨？
婆婆也，你莫不為黃金浮世寶，白發(fā)故人稀，因此上把舊恩情，全不比新知契？
則待要百年同墓穴，那里肯千里送寒衣？
（孛老云）我吃下這湯去，怎覺昏昏沉沉的起來？
（做倒科）（卜兒慌科，云）你老人家放精細(xì)著，你掙扎著些兒。
（做哭科，云）兀的不是死了也！
（正旦唱）【斗蝦蟆】空悲戚，沒理會，人生死，是輪回。
感著這般病疾，值著這般時(shí)勢，可是風(fēng)寒暑濕，或是饑飽勞役，各人癥候自知。
人命關(guān)天關(guān)地，別人怎生替得？
壽數(shù)非干今世。
相守三朝五夕，說甚一家一計(jì)？
又無羊酒緞匹，又無花紅財(cái)禮；
把手為活過日，撒手如同休棄。
不是竇娥忤逆，生怕旁人論議。
不如聽咱勸你，認(rèn)個(gè)自家晦氣，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幾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門里，送入他家墳地。
這不是你那從小兒年紀(jì)指腳的夫妻。
我其實(shí)不關(guān)親，無半點(diǎn)忄西惶淚。
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癡，便這等嗟嗟怨怨，哭哭啼啼。
（張?bào)H兒云）好也啰！
你把我老子藥死了，更待干罷！
（卜兒云）孩兒，這事怎了也？
（正旦云）我有甚么藥在那里？
都是他要鹽醋時(shí)，自家傾在湯兒里的。
（唱）【隔尾】這廝搬調(diào)咱老母收留你，自藥死親爺待要唬嚇誰？
（張?bào)H兒云）我家的老子，倒說是我做兒子的藥死了，人也不信。
（做叫科，云）四鄰八舍聽著：
竇娥藥殺我家老子哩！
（卜兒云）罷么，你不要大驚小怪的，嚇殺我也！
（張?bào)H兒云）你可怕么？
（卜兒云）可知怕哩。
（張?bào)H兒云）你要饒么？
（卜兒云）可知要饒哩。
（張?bào)H兒云）你教竇娥隨順了我，叫我三聲嫡嫡親親的丈夫，我便饒了他。
（卜兒云）孩兒也，你隨順了他罷。
（正旦云）婆婆，你怎說這般言語！
（唱）我一馬難將兩鞍鞴，想男兒在日曾兩年匹配，卻教我改嫁別人，其實(shí)做不得。
（張?bào)H兒云）竇娥，你藥殺了俺老子，你要官休？
要私休？
（正旦云）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張?bào)H兒云）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問！
你這等瘦弱身子，當(dāng)不過拷打，怕你不招認(rèn)藥死我老子的罪犯！
你要私休呵，你早些與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
（正旦云）我又不曾藥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見官去來。
（張?bào)H兒拖正旦、卜兒下）（凈扮孤引祗候上，詩云）我做官人勝別人，告狀來的要金銀。
若是上司當(dāng)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門。
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
今早升廳坐衙，左右，喝攛廂。
（祗候幺喝科）（張?bào)H兒拖正旦、卜兒上，云）告狀，告狀！
（祗候云）拿過來。
（做跪見，孤亦跪科，云）請起。
（祗候云）相公，他是告狀的，怎生跪著他？
（孤云）你不知道，但來告狀的，就是我衣食父母。
（祗候幺喝科，孤云）那個(gè)是原告？
那個(gè)是被告？
從實(shí)說來！
（張?bào)H兒云）小人是原告張?bào)H兒，告這媳婦兒，喚做竇娥，合毒藥下在羊肚湯兒里，藥死了俺的老子。
這個(gè)喚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
望大人與小人做主咱！
（孤云）是那一個(gè)下的毒藥？
（正旦云）不干小婦人事。
（卜兒云）也不干老婦人事。
（張?bào)H兒云）也不干我事。
（孤云）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藥未？
（正旦云）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張，我家姓蔡。
我婆婆因?yàn)榕c賽盧醫(yī)索錢，被他賺到郊外，勒死我婆婆；
卻得他爺兒兩個(gè)救了性命。
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爺兒兩個(gè)在家，養(yǎng)膳終身，報(bào)他的恩德。
誰知他兩個(gè)倒起不良之心，冒認(rèn)婆婆做了接腳，要逼勒小婦人做他媳婦。
小婦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滿，堅(jiān)執(zhí)不從。
適值我婆婆患病，著小婦人安排羊肚湯兒吃。
不知張?bào)H兒那里討得毒藥在身，接過湯來，只說少些鹽醋，支轉(zhuǎn)小婦人，暗地傾下毒藥。
也是天幸，我婆婆忽然嘔吐，不要湯吃。
讓與他老子吃；
才吃的幾口便死了，與小婦人并無干涉。
只望大人高抬明鏡，替小婦人做主咱！
（唱）【牧羊關(guān)】大人你明如鏡，清似水，照妾身肝膽虛實(shí)。
那羹本五味俱全，除了外百事不知。
他推道嘗滋味，吃下去便昏迷。
不是妾訟庭上胡支對，大人也，卻教我平白地說甚的？
（張?bào)H兒云）大人詳情：
他自姓蔡，我自姓張。
他婆婆不招俺父親接腳，他養(yǎng)我父子兩個(gè)在家做甚么？
這媳婦兒年紀(jì)雖小，極是個(gè)賴骨頑皮，不怕打的。
（孤云）人是賤蟲，不打不招。
左右，與我選大棍子打著！
（祗候打正旦，三次噴水科）（正旦唱）【罵玉郎】這無情棍棒教我捱不的。
婆婆也，須是你自做下，怨他誰？
勸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這般傍州例。
【感皇恩】呀！
是誰人唱叫揚(yáng)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飛。
恰消停，才蘇醒，又昏迷。
捱千般打拷，萬種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層皮。
【采茶歌】打的我肉都飛，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誰知！
則我這小婦人毒藥來從何處也？
天那，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陽暉！
（孤云）你招也不招？
（正旦云）委的不是小婦人下毒藥來。
(孤云）既然不是，你與我打那婆子！
（正旦忙云）住、住、住，休打我婆婆。
情愿我招了罷，是我藥死公公來。
（孤云）既然招了，著他畫了伏狀，將枷來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
到來日判個(gè)斬字，押付市曹典刑。
（卜兒哭科，云）竇娥孩兒，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
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旦唱）【黃鍾尾】我做了個(gè)銜冤負(fù)屈沒頭鬼，怎肯便放了你好包荒淫漏面賊！
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爭到頭，競到底，到如今待怎的？
情愿認(rèn)藥殺公公，與了招罪。
婆婆也，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
（隨祗候押下）（張?bào)H兒做叩頭科，云）謝青天老爺做主！
明日殺了竇娥，才與小人的老子報(bào)的冤。
（卜兒哭科，云）明日市曹中殺竇娥孩兒也，兀的不痛煞我也！
（孤云）張?bào)H兒、蔡婆婆，都取保狀，著隨衙聽侯。
左右，打散堂鼓，將馬來，回私宅去也。
（同下）第三折（外扮監(jiān)斬官上，云）下官監(jiān)斬官是也。
今日處決犯人，著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來人閑走。
（凈扮公人鼓三通、鑼三下科。
劊子磨旗、提刀，押正旦帶枷上）（劊子云）行動些，行動些，監(jiān)斬官去法場上多時(shí)了！
（正旦唱）【正宮】【端正好】沒來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
頃刻間游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
【滾繡球】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quán)，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天地也，做得個(gè)怕硬欺軟，卻元來也這般順?biāo)拼?br>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
天也，你錯(cuò)勘賢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劊子云）快行動些，誤了時(shí)辰也。
（正旦唱）【倘秀才】則被這枷扭的我左側(cè)右偏，人擁的我前合后偃，我竇娥向哥哥行有句言。
（劊子云）你有甚么話說？
（正旦唱）前街里去心懷恨，后街里去死無冤，休推辭路遠(yuǎn)。
（劊子云）你如今到法場上面，有甚么親眷要見的，可教他過來，見你一面也好。
（正旦唱）【叨叨令】可憐我孤身只影無親眷，則落的吞聲忍氣空嗟怨。
（劊子云）難道你爺娘家也沒的？
（正旦云）止有個(gè)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應(yīng)去了，至今杳無音信。
（唱）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
（劊子云）你適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甚么主意？
（正旦唱）怕則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見。
（劊子云）你的性命也顧不得，怕他見怎的？
（正旦云）俺婆婆若見我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呵，（唱）枉將他氣殺也么哥，枉將他氣殺也么哥！
告哥哥，臨危好與人行方便。
（卜兒哭上科，云）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婦兒！
（劊子云）婆子靠后！
（正旦云）既是俺婆婆來了，叫他來，待我囑付他幾句話咱。
（劊子云）那婆子，近前來，你媳婦要囑付你話哩。
（卜兒云）孩兒，痛殺我也！
（正旦云）婆婆，那張?bào)H兒把毒藥放在羊肚兒湯里，實(shí)指望藥死了你，要霸占我為妻。
不想婆婆讓與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藥死了。
我怕連累婆婆，屈招了藥死公公，今日赴法場典刑。
婆婆，此后遇著冬時(shí)年節(jié)，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漿水飯，瀽半碗兒與我吃；
燒不了的紙錢，與竇娥燒一陌兒。
則是看你死的孩兒面上！
（唱）【快活三】念竇娥葫蘆提當(dāng)罪愆，念竇娥身首不完全，念竇娥從前已往干家緣。
婆婆也，你只看竇娥少爺無娘面。
【鮑老兒】念竇娥伏侍婆婆這幾年，遇時(shí)節(jié)將碗涼漿奠；
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紙錢，只當(dāng)把你亡化的孩兒薦。
（卜兒哭科，云）孩兒放心，這個(gè)老身都記得。
天那，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旦唱）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煩煩惱惱，怨氣沖天。
這都是我做竇娥的沒時(shí)沒運(yùn)，不明不暗，負(fù)屈銜冤。
（劊子做喝科，云）兀那婆子靠后，時(shí)辰到了也。
（正旦跪科）（劊子開枷科）（正旦云）竇娥告監(jiān)斬大人，有一事肯依竇娥，便死而無怨。
（監(jiān)斬官云）你有甚么事？
你說。
（正旦云）要一領(lǐng)凈席，等我竇娥站立；
又要丈二白練，掛在旗槍上：
若是我竇娥委實(shí)冤枉，刀過處頭落，一腔熱血休半點(diǎn)兒沾在地下，都飛在白練上者。
（監(jiān)斬官云）這個(gè)就依你，打甚么不緊。
（劊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練掛旗上科）（正旦唱）【耍孩兒】不是我竇娥罰下這等無頭愿，委實(shí)的冤情不淺；
若沒些兒靈圣與世人傳，也不見得湛湛青天。
我不要半星熱血紅塵灑，都只在八尺旗槍素練懸。
等他四下里皆瞧見，這就是咱萇弘化碧，望帝啼鵑。
（劊子云）你還有甚的說話？
此時(shí)不對監(jiān)斬大人說，幾時(shí)說那？
（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竇娥委實(shí)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竇娥尸首。
（監(jiān)斬官云）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沖天的怨氣，也召不得一片雪來，可不胡說！
（正旦唱）【二煞】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
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
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滾似綿，免著我尸骸現(xiàn)；
要什么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正里再跪科，云）大人，我竇娥死的委實(shí)冤枉，從今以后，著這楚州亢旱三年！
（監(jiān)斬官云）打嘴！
那有這等說話！
（正旦唱）【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憐，不知皇天也肯從人愿。
做甚么三年不見甘霖降？
也只為東海曾經(jīng)孝婦冤，如今輪到你山陽縣。
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
（劊子做磨旗科，云）怎么這一會兒天色陰了也？
（內(nèi)做風(fēng)科，劊子云）好冷風(fēng)也！
（正旦唱）【煞尾】浮云為我陰，悲風(fēng)為我旋，三樁兒誓愿明題遍。
（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飛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間才把你個(gè)屈死的冤魂這竇娥顯！
（劊子做開刀，正旦倒科）（監(jiān)斬官驚云）呀，真?zhèn)€下雪了，有這等異事！
（劊子云）我也道平日殺人，滿地都是鮮血，這個(gè)竇娥的血都飛在那丈二白練上，并無半點(diǎn)落地，委實(shí)奇怪。
（監(jiān)斬官云）這死罪必有冤枉。
早兩樁兒應(yīng)驗(yàn)了，不知亢旱三年的說話，準(zhǔn)也不準(zhǔn)？
且看后來如何。
左右，也不必等待雪睛，便與我抬他尸首，還了那蔡婆婆去罷。
（眾應(yīng)科，抬尸下）第四折（竇天章冠帶引丑張千、祗從上，詩云）獨(dú)立空堂思黯然，高峰月出滿林煙。
非關(guān)有事人難睡。
自是驚魂夜不眠。
老夫竇天章是也。
自離了我那端云孩兒，可早十六年光景。
老夫自到京師，一舉及第，官拜參知政事。
只因老夫廉能清正，節(jié)操堅(jiān)剛，謝圣恩可憐，加老夫兩淮提刑肅正廉訪使之職，隨處審囚刷卷，體察濫官污吏，容老夫先斬后奏。
老夫一喜一悲：
喜呵，老夫身居臺省，職掌刑名，勢劍金牌，威權(quán)萬里；
悲呵，有端云孩兒，七歲上與了蔡婆婆為兒媳婦。
老夫自得官之后，使人往楚州問蔡婆婆家。
他鄰里街坊道：
自當(dāng)年蔡婆婆不知搬在那里去了，至今音信皆無。
老夫?yàn)槎嗽坪海淇薜难勰炕杌?，憂愁的須發(fā)斑白。
今日來到這淮南地面，不知這楚州為何三年不雨？
老夫今在這州廳安歇。
張千，說與那州中大小屬官，今日免參，明日早見。
（張千向古門云）一應(yīng)大小屬官：
今日免參，明日早見。
（竇天章云）張千，說與那六房吏典：
但有合刷照文卷，都將來，待老夫燈下看幾宗波。
（張千送文卷科）（竇天章云）張千，你與我掌上燈。
你每都辛苦了，自去歇息罷。
我喚你便來，不喚你休來。
（張千點(diǎn)燈，同祗從下）（竇天章云）我將這文卷看幾宗咱。
一起犯人竇娥，將毒藥致死公公。
……我才看頭一宗文卷，就與老夫同姓；
這藥死公公的罪名，犯在十惡不赦。
俺同姓之人，也有不畏法度的。
這是問結(jié)了文書，不看他罷。
我將這文卷壓在底下，別看一宗咱。
（做打呵欠科，云）不覺的一陣昏沉上來，皆因老夫年紀(jì)高大，鞍馬勞困之故。
待我搭伏定書案，歇息些兒咱。
（做睡科。
魂旦上，唱）【雙調(diào)】【新水令】我每日哭啼啼守住望鄉(xiāng)臺，急煎煎把仇人等待，慢騰騰昏地里走，足律律旋風(fēng)中來。
則被這霧鎖云埋，攛掇的鬼魂快。
（魂旦望科，云）門神戶尉不放我進(jìn)去。
我是廉訪使竇天章女孩兒。
因我屈死，父親不知，特來托一夢與他咱。
（唱）【沉醉東風(fēng)】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須不比現(xiàn)世的妖怪。
怎不容我到燈影前，卻攔截在門木呈外？
（做叫科，云）我那爺爺呵，（唱）枉自有勢劍金牌，把俺這屈死三年的腐骨骸，怎脫離無邊苦海？
（做入見哭科，竇天章亦哭科，云）端云孩兒，你在那里來？
（魂旦虛下）（竇天章做醒科，云）好是奇怪也！
老夫才合眼去，夢見端云孩兒，恰便似來我跟前一般；
如今在那里？
我且再看這文卷咱。
（魂旦上，做弄燈科）（竇天章云）奇怪，我正要看文卷，怎生這燈忽明忽滅的？
張千也睡著了，我自己剔燈咱。
（做剔燈，魂旦翻文卷科）（竇天章云）我剔的這燈明了也，再看幾宗文卷。
一起犯人竇娥，藥死公公。
……（做疑怪科，云）這一宗文卷，我為頭看過，壓在文卷底下，怎生又在這上頭？
這幾時(shí)問結(jié)了的，還壓在底下，我別看一宗文卷波。
（魂旦再弄燈科）（竇天章云）怎么這燈又是半明半暗的？
我再剔這燈咱。
（做剔燈，魂旦再翻文卷科。
竇天章云）我剔的這燈明了，我另拿一宗文卷看咱。
一起犯人竇娥，藥死公公。
……呸！
好是奇怪！
我才將這文書分明壓在底下，剛剔了這燈，怎生又翻在面上？
莫不是楚州后廳里有鬼么？
便無鬼呵，這樁事必有冤枉。
將這文卷再壓在底上，待我另看一宗如何？
（魂旦又弄燈科）（竇天章云）怎么這燈又不明了，敢有鬼弄這燈？
我再剔一剔去。
（做剔燈科，魂旦上，做撞見科，竇天章舉劍擊桌科，云）呸！
我說有鬼！
兀那鬼魂：
老夫是朝廷欽差，帶牌走馬肅政廉訪使。
你向前來，一劍揮之兩段。
張千，虧你也睡的著！
快起來，有鬼，有鬼。
兀的不嚇殺老夫也！
（魂旦唱）【喬牌兒】則見他疑心兒胡亂猜，聽了我這哭聲兒轉(zhuǎn)驚駭。
哎，你個(gè)竇天章直恁的威風(fēng)大，且受你孩兒竇娥這一拜。
（竇天章云）兀那鬼魂，你道竇天章是你父親，受你孩兒竇娥拜。
你敢錯(cuò)認(rèn)了也？
我的女兒叫做端云，七歲上與了蔡婆婆為兒媳婦。
你是竇娥，名字差了，怎生是我女孩兒？
（魂旦云）父親，你將我與了蔡婆婆家，改名做竇娥了也。
（竇天章云）你便是端云孩兒？
我不問你別的，這藥死公公是你不是？
（魂旦云）是你孩兒來。
（竇天章云）噤聲！
你這小妮子，老夫?yàn)槟闾淇薜难垡不?，憂愁的頭也白了，你刬地犯下十惡大罪，受了典刑！
我今日官居臺省，職掌刑名，來此兩淮審囚刷卷，體察濫官污吏；
你是我親生之女，老夫?qū)⒛阒尾坏模踔嗡耍?br>我當(dāng)初將你嫁與他家呵，要你三從四德。
三從者：
在家從父，出嫁從天，夫死從子；
四德者：
事公姑，敬夫主，和妯娌，睦街坊。
今三從四德全無，刬地犯了十惡大罪。
我竇家三輩無犯法之男，五世無再婚之女；
到今日被你辱沒祖宗世德，又連累我的清名。
你快與我細(xì)吐真情，不要虛言文對。
若說的有半厘差錯(cuò)，牒發(fā)你城隍祠內(nèi)，著你永世不得人身；
罰在陰山，永為餓鬼。
（魂旦云）父親停嗔息怒，暫罷狼虎之威，聽你孩兒慢慢的說一遍咱。
我三歲上亡了母親，七歲上離了父親。
你將我送與蔡婆婆做兒媳婦，至十七歲與夫配合。
才得兩年，不幸兒夫亡化，和俺婆婆守寡。
這山陽縣南門外有個(gè)賽盧醫(yī)，他少俺婆婆二十兩銀子。
俺婆婆去取討，被他賺到郊外，要將婆婆勒死；
不想撞見張?bào)H兒父子兩個(gè)，救了俺婆婆性命。
那張?bào)H兒知道我家有個(gè)守寡的媳婦，便道：
你婆兒媳婦既無丈夫，不若招我父子兩個(gè)。
俺婆婆初也不肯，那張?bào)H兒道：
你若不肯，我依舊勒死你。
俺婆婆懼怕，不得已含糊許了，只得將他父子兩個(gè)領(lǐng)到家中，養(yǎng)他過世。
有張?bào)H兒數(shù)次調(diào)戲你女孩兒，我堅(jiān)執(zhí)不從。
那一日俺婆婆身子不快，想羊肚兒湯吃。
你孩兒安排了湯。
適值張?bào)H兒父子兩個(gè)問病，道：
將湯來我嘗一嘗。
說：
湯便好，只少些鹽醋。
賺的我去取鹽醋，他就暗地里下了毒藥。
實(shí)指望藥殺俺婆婆，要強(qiáng)逼我成親。
不想俺婆婆偶然發(fā)嘔，不要湯吃，卻讓與他老子吃，隨即七竊流血藥死了。
張?bào)H兒便道：
竇娥，藥死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我便道：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他道：
要官休，告到官司，你與俺老子償命;
若私休，你便與我做老婆。
你孩兒便道：
好馬不鞴雙鞍，烈女不更二夫。
我至死不與你做媳婦，我情愿和你見官去。
他將你孩兒拖到官中，受盡三推六問，吊拷繃扒，便打死孩兒，也不肯認(rèn)。
怎當(dāng)州官見你孩兒不認(rèn)，便要拷打俺婆婆；
我怕婆婆年老，受刑不起，只得?
狹?。因此押赴法场?br>業(yè)湫獺Ｄ愫⒍蘊(yùn)旆氯腦福旱諞蛔?，要丈二白亮P以諂燁股?。燃c翟┩鰨豆仿?，一腔热血惺~臥詰叵攏擠稍詘琢飛希壞詼?，霞堮三伏虜虧下三尺鳃p?，罩J諛愫⒍祝壞諶潘荽蠛等輟９謊繕習(xí)琢罰孿卵?，三年矒]輳際俏愫⒍礎(chǔ)＃ㄊ疲┎桓婀偎局桓嫣歟鬧性蠱諛蜒?。防他老膶鶑T滔埽樵肝藪僑獻(xiàn)鐲?。三尺琼花骸骨掩，一腔鲜血练旗悬。岂独霜飞讙熊屈，今朝藩勴窦夲劑。（唱?
【雁兒落】你看這文卷曾道來不道來，則我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
我不肯順?biāo)?，倒著我赴法場?br>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殘生壞。
【得勝令】呀，今日個(gè)搭伏定攝魂臺，一靈兒怨哀哀。
父親也，你現(xiàn)拿著刑名事，親蒙圣主差。
端詳這文冊，那廝亂綱常，合當(dāng)敗。
便萬剮了喬才，還道報(bào)冤仇不暢懷！
（竇天章做泣科，云）哎，我那屈死的兒，則被你痛殺我也！
我且問你：
這楚州三年不雨，可真?zhèn)€是為你來？
（魂旦云）是為你孩兒來。
（竇天章云）有這等事！
到來朝，我與你做主。
（詩云）白頭親苦痛哀哉，屈殺了你個(gè)青春女孩。
只恐怕天明了，你且回去，到來日我將文卷改正明白。
（魂旦暫下）（竇天章云）呀，天色明了也。
張千，我昨日看幾宗文卷，中間有一鬼魂來訴冤枉。
我喚你好幾次，你再也不應(yīng)，直恁的好睡那？
（張千云）我小人兩個(gè)鼻于孔一夜不曾閉，并不聽見女鬼訴甚么冤狀，也不曾聽見相公呼喚。
（竇天章做叱科，云）口退！
今早升廳坐衙，張千，喝攛廂者。
（張千做幺喝科，云）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稟云）州官見。
（外扮州官入?yún)⒖疲◤埱г疲┰摲坷舻湟姟?br>（丑扮吏入?yún)⒁娍疲ǜ]天章問云）你這楚州一郡，三年不雨，是為著何來？
（州官云）這個(gè)是天道亢旱，楚州百姓之災(zāi)，小官等不知其罪。
（竇天章做怒云）你等不知罪么？
那山陽縣，有用毒藥謀死公公犯婦竇娥，他問斬之時(shí)曾發(fā)愿道：
若是果有冤枉，著你楚州三年不雨，寸草不生。
可有這件事來？
（州官云）這罪是前升任桃州守問成的，現(xiàn)有文卷。
（竇天章云）這等糊涂的官，也著他升去！
你是繼他任的，三年之中，可曾祭這冤婦么？
（州官云）此犯系十惡大罪，元不曾有祠，所以不曾祭得。
（竇天章云）昔日漢朝有一孝婦守寡，其姑自縊身死，其姑女告孝婦殺姑，東海太守將孝婦斬了。
只為一婦含冤，致令三年不雨。
后于公治獄，仿佛見孝婦抱卷哭于廳前。
于公將文卷改正，親祭孝婦之墓，天乃大雨。
今日你楚州大旱，豈不正與此事相類？
張千，分付該房簽牌下山陽縣，著拘張?bào)H兒、賽盧醫(yī)、蔡婆婆一起人犯人速解審，毋得違誤片刻者。
（張千云）理會得。
（下）（丑扮解子，押張?bào)H兒、蔡婆婆同張千上。
稟云）山陽縣解到審犯聽點(diǎn)。
(竇天章云)張?bào)H兒。
(張?bào)H兒云）有。
（竇天章云）蔡婆婆。
（蔡婆婆云）有。
(竇天章云）怎么賽盧醫(yī)是緊要人犯不到？
（解子云）賽盧醫(yī)三年前在逃，一面著廣捕批緝拿去了，待獲日解審。
（竇天章云）張?bào)H兒，那蔡婆婆是你的后母么？
（張?bào)H兒云）母親好冒認(rèn)的？
委實(shí)是。
（竇天章云）這藥死你父親的毒藥，卷上不見有合藥的人，是那個(gè)合的毒藥？
（張?bào)H兒云）是竇娥自合就的毒藥。
（竇天章云）這毒藥必有一個(gè)賣藥的醫(yī)鋪。
想竇娥是個(gè)少年寡婦，那里討這藥來？
張?bào)H兒，敢是你合的毒藥么？
（張?bào)H兒云）若是小人合的毒藥，不藥別人，倒藥死自家老子？
（竇天章云）我那屈死的兒口樂，這一節(jié)是緊要公案，你不自來折辯，怎得一個(gè)明白？
你如今冤魂卻在那里？
（魂旦上，云）張?bào)H兒，這藥不是你合的，是那個(gè)合的？
（張?bào)H兒做怕科，云）有鬼，有鬼，撮鹽入水。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魂旦云）張?bào)H兒，你當(dāng)日下毒藥在羊肚兒湯里，本意藥死俺婆婆，要逼勒我做渾家。
不想俺婆婆不吃，讓與你父親吃，被藥死了。
你今日還敢賴哩！
（唱）【川撥掉】猛見了你這吃敲材，我只問你這毒藥從何處來？
你本意待暗里栽排，要逼勒我和諧，倒把你親爺毒害，怎教咱替你耽罪責(zé)！
（魂旦做打張?bào)H兒科）（張?bào)H兒做避科，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今，敕！
大人說這毒藥．必有個(gè)賣藥的醫(yī)鋪，若尋得這賣藥的人來和小人折對，死也無詞。
（丑扮解子解賽盧醫(yī)上，云）山陽縣續(xù)解到犯人一名賽盧醫(yī)。
（張千喝云）當(dāng)面。
（竇天章云）你三年前要勒死蔡婆婆，賴他銀子，這事怎么說？
（賽盧醫(yī)叩頭科，云）小的要賴蔡婆婆銀子的情是有的。
當(dāng)被兩個(gè)漢子救了，那婆婆并不曾死。
（竇天章云）這兩個(gè)漢子，你認(rèn)的他叫做甚么名姓？
（賽盧醫(yī)云）小的認(rèn)便認(rèn)得，慌忙之際可不曾問的他名姓。
（竇天章云）現(xiàn)有一個(gè)在階下，你去認(rèn)來。
（竇盧醫(yī)做下認(rèn)科，云）這個(gè)是蔡婆婆。
(指張?bào)H兒云)想必這毒藥事發(fā)了。
(上云）是這一個(gè)。
容小的訴稟；
當(dāng)日要勒死蔡婆婆時(shí)，正遇見他爺兒兩個(gè)救了那婆婆去。
過得幾日，他到小的鋪中討服毒藥。
小的是念佛吃齋人，不敢做昧心的事。
說道：
鋪中只有官料藥，并無甚么毒藥。
他就睜著眼道：
你昨日在郊外要勒死蔡婆婆，我拖你見官去！
小的一生最怕的是見官，只得將一服毒藥與了他去。
小的見他生相是個(gè)惡的，一定拿這藥去藥死了人，久后敗露，必然連累。
小的一向逃在涿州地方，賣些老鼠藥。
剛剛是老鼠被藥殺了好幾個(gè)，藥死人的藥其實(shí)再也不曾合。
（魂旦唱）【七弟兄】你只為賴財(cái)，放乖，要當(dāng)災(zāi)。
（帶云）這毒藥呵，（唱）原來是你賽盧醫(yī)出賣，張?bào)H兒買，沒來由填做我犯由牌，到今日官去衙門在。
（竇天章云）帶那蔡婆婆上來！
我看你也六十外人了，家中又是有錢鈔的，如何又嫁了老張，做出這等事來？
（蔡婆婆云）老婦人因?yàn)樗麪攦簝蓚€(gè)救了我的性命，收留他在家養(yǎng)膳過世。
那張?bào)H兒常說要將他老子接腳進(jìn)來，老婦人并不曾許他。
（竇天章云）這等說，你那媳婦就不該認(rèn)做藥死公公了。
（魂旦云）當(dāng)日問官要打俺婆婆，我怕他年老，受刑不起，因此咱認(rèn)做藥死公公，委實(shí)是屈招個(gè)！
（唱）【梅花酒】你道是咱不該，這招狀供寫的明白。
本一點(diǎn)孝順的心懷，倒做了惹禍的胚胎。
我只道官吏每還覆勘，怎將咱屈斬首在長街！
第一要素旗槍鮮血灑，第二要三尺雪將死尸埋，第三要三年旱示天災(zāi)：
咱誓愿委實(shí)大。
【收江南】呀，這的是衙門從古向南開，就中無個(gè)不冤哉！
痛殺我嬌姿弱體閉泉臺，早三年以外，則落的悠悠流恨似長淮。
（竇天章云）端云兒也，你這冤枉我已盡知，你且回去。
待我將這一起人犯并原問官吏另行定罪。
改日做個(gè)水陸道場，超度你生天便了。
（魂旦拜科，唱）【鴛鴦煞尾】從今后把金牌勢劍從頭擺，將濫官污吏都?xì)?，與天子分憂，萬民除害。
（云）我可忘了一件：
爹爹，俺婆婆年紀(jì)高大，無人侍養(yǎng)，你可收恤家中，替你孩兒盡養(yǎng)生送死之禮，我便九泉之下，可也瞑目。
（竇天章云）好孝順的兒也！
（魂旦唱）囑付你爹爹，收養(yǎng)我奶奶。
要憐他無婦無兒，誰管顧年衰邁！
再將那文卷舒開，（帶云）爹爹，也把我竇娥名下，（唱）屈死的招伏罪名兒改。
（下）（竇天章云）喚那蔡婆婆上來。
你可認(rèn)的我么？
（蔡婆婆云）老婦人眼花了，不認(rèn)的。
（竇天章云）我便是竇天章。
這才的鬼魂，便是我屈死的女孩兒端云。
你這一行人，聽我下斷：
張?bào)H兒毒殺親爺，謀占寡婦，合擬凌遲，押付市曹中，釘上木驢，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升任州守桃杌并該房吏典，刑名違錯(cuò)，各杖一百，永不敘用。
賽盧醫(yī)不合賴錢，勒死平民；
又不合修合毒藥，致傷人命，發(fā)煙瘴地面，永遠(yuǎn)充軍。
蔡婆婆我家收養(yǎng)。
竇娥罪改正明白。
（詞云）莫道我念亡女與他又罪消愆，也只可憐見楚州郡大旱三年。
昔于公曾表白東海孝婦，果然是感召得靈雨如泉。
豈可便推諉道天災(zāi)代有，竟不想人之意感應(yīng)通天。
今日個(gè)將文卷重行改正，方顯的王家法不使民冤。
題目秉鑒持衡廉訪法正名感天動地竇娥冤

云松螺髻，香溫鴛被，掩香閨一覺傷春睡。
柳花飛，小瓊姬，一片聲雪下呈祥瑞。
把團(tuán)圓夢兒生喚起。
誰，不做美？
呸，卻是你！

楊花榆莢攪晴空，上界春歸下界同。
蜂蝶紛紛竟何在，獨(dú)留杜宇怨殘紅。

艤舟一笑，正三吳好處，天將僧占。
百斛冰泉，醒醉眼、庭下寒光瀲滟。
云濕闌干，樹香樓閣，鶯語青山崦。
倚花索句，終日登臨無厭。
小瓶聲卷松濤，俗塵不到，休把柴門掩。
甌面碧圓珠蓓蕾，強(qiáng)似花濃酒釅。
清入心脾，名高秘水，細(xì)把茶經(jīng)點(diǎn)。
留題石上，風(fēng)流何處鴻漸。

萬里山河一局棋，曠懷真感獨(dú)傷悲。
石麟夜雨生新恨，銅雀春風(fēng)屬舊時(shí)。
雪卷流沙馱信遠(yuǎn)，天沉遼海鶴書遲。
五陵年少俱零落，回首故園空夢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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