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第一折(沖末扮周舍上,詩云)酒肉場中三十載,花星整照二十年。
一生不識柴米價,只少花錢共酒錢。
自家鄭州人氏,周同知的孩兒周舍是也。
自小上花臺做子弟。
這汴梁城中有一歌者,乃是宋引章。
他一心待嫁我,我一心待娶他,爭奈他媽兒不肯。
我今做買賣回來。
今日特到他家去,一來去望媽兒,二來就提這門親事,多少是好。
(下)(卜兒同外旦上,云)老身汴梁人氏,自身姓李。
夫主姓宋,早年亡化已過。
止有這個女孩兒,叫做宋引章。
俺孩兒拆白道字,頂真續(xù)麻,無般不曉,無般不會。
有鄭州周舍,與孩兒作伴多年。
一個要娶,一個要嫁;
只是老身謊徹梢虛,怎么便肯?
引章,那周舍親事,不是我百般板障,只怕你久后自家受苦。
(外旦云)奶奶,不妨事,我一心則待要嫁他。
(卜兒云)隨你,隨你!
(周舍上,云)咱家周舍,來此正是他門首,只索進去。
(做見科)(外旦云)周舍,你來了也!
(周舍云)我一徑的來問親事,母親如何?
(外旦云)母親許了親事也。
(周舍云)我見母親去。
(做見卜兒科)(周舍云)母親,我一徑的來問這親事哩。
(卜兒云)今日好日辰,我許了你,則休欺負俺孩兒。
(周舍云)我并不敢欺負大姐。
母親,把你那姊妹弟兄都請下者,我便收拾來也。
(卜兒云)大姐,你在家執(zhí)料,我去請那一輩兒老姊妹去來。
(周舍詩云)數(shù)載間費盡精神,到今朝才許成親。
(外旦云)這都是天緣注定,(卜兒云)也還有不測風云。
(同下)(外扮安秀實上,詩云)劉蕡下第千年恨,范丹守志一生貧。
料得蒼天如有意,斷然不負讀書人。
小生姓安名秀實,洛陽人氏。
自幼頗習儒業(yè),學成滿腹文章,只是一生不能忘情花酒。
到此汴梁,有一歌者宋引章和小生作伴。
當初他要嫁我來,如今卻嫁了周舍。
他有個八拜交的姐姐是趙盼兒,我去央他勸一勸,有何不可。
趙大姐在家么?
(正旦扮趙盼兒上,云)妾身趙盼兒是也。
聽的有人叫門,我開門看咱。
(見科,云)我道是誰,原來是妹夫。
你那里來?
(安秀實云)我一徑的來相煩你。
當初姨姨要引章嫁我來,如今卻要嫁周舍,我央及你勸他一勸。
(正旦云)當初這親事不許你來?
如今又要嫁別人,端的姻緣事非同容易也呵!
(唱)【仙呂】【點絳唇】妓女追陪,覓錢一世,臨收計,怎做的百縱千隨,知重咱風流媚。
【混江龍】我想這姻緣匹配,少一時一刻強難為。
如何可意?
怎的相知?
怕不便腳搭著腦杓成事早,怎知他手拍著胸脯悔后遲!
尋前程,覓下梢,恰便是黑海也似難尋覓,料的來人心不問,天理難欺。
【油葫蘆】姻緣簿全憑我共你?
誰不待揀個稱意的?
他每都揀來揀去百千回。
待嫁一個老實的,又怕盡世兒難成對;
待嫁一個聰俊的,又怕半路里輕拋棄。
遮莫向狗溺處藏,遮莫向牛屎里堆,忽地便吃了一個合撲地,那時節(jié)睜著眼怨他誰!
【天下樂】我想這先嫁的還不曾過幾日,早折的容也波儀瘦似鬼,只教你難分說,難告訴,空淚垂。
我看了些覓前程俏女娘,見了些鐵心腸男子輩,便一生里孤眠,我也直甚頹!
(云)妹夫,我可也待嫁個客人。
有個比喻。
(安秀實云)喻將何比?
(正旦唱)【那吒令】待妝個老實,學三從四德;
爭奈是匪妓,都三心二意。
端的是那里是三梢末尾?
俺雖居在柳陌中、花街內(nèi),可是那件兒便宜?
【鵲踏枝】俺不是賣查梨,他可也逞刀錐;
一個個敗壞人倫,喬做胡為。
(云)但來兩三遭,問那廝要錢,他便道:
這弟子敲饅兒哩!
(唱)但見俺有些兒不伶俐,便說是女娘家要哄騙東西。
【寄生草】他每有人愛為娼妓,有人愛作次妻。
干家的干落得淘閑氣,買虛的看取些羊羔利,嫁人的早中了拖刀計。
他正是南頭做了北頭開,東行不見西行例。
(云)妹夫,你且坐一坐,我去勸他。
勸的省時,你休歡喜;
勸不省時,休煩惱。
(安秀實云)我不坐了,且回家去等信罷。
大姐留心者!
(下)(正旦做行科,見外旦云)妹子,你那里人情去?
(外旦云)我不人情去,我待嫁人哩!
(正旦云)我正來與你保親。
(外旦云)你保誰?
(正旦云)我保安秀才。
(外旦云)我嫁了安秀才呵,一對兒好打蓮花落!
(正旦云)你待嫁誰?
(外旦云)我嫁周舍。
(正旦云)你如今嫁人,莫不還早哩?
(外旦云)有甚么早不早!
今日也大姐,明日也大姐,出了一包兒膿。
我嫁了,做一個張郎家婦,李郎家妻,立個婦名,我做鬼也風流的。
(正旦唱)【村里迓鼓】你也合三思而行,再思可矣。
你如今年紀小哩,我與你慢慢的別尋個姻配。
你可便宜,只守著銅斗兒家緣家計。
也是你歹姐姐把衷腸話勸妹妹,我怕你受不過男兒氣息。
(云)妹子,那做丈夫的,做不的子弟;
做子弟的,做不的丈夫。
(外旦云)你說我聽咱。
(正旦唱)【元和令】做丈夫的便做不的子弟,他終不解其意;
那做子弟的,他影兒里會虛脾。
那做丈夫的,忒老實。
(外旦云)那周舍穿著一架子衣服,可也堪愛哩。
(正旦唱)那廝雖穿著幾件虼螂皮,人倫事曉得甚的!
(云)妹子,你為甚么就要嫁他?
(外旦云)則為他知重您妹子,因此要嫁他。
(正旦云)他怎么知重你?
(外旦云)一年四季,夏天我好的一覺晌睡,他替你妹子打著扇;
冬天替你妹子溫的鋪蓋兒暖了,著你妹子歇息。
但你妹子那里人情去,穿的那一套衣服,戴的那一副頭面,替你妹子提領系、整釵鐶。
只為他這等知重你妹子,因此上一心要嫁他。
(正旦云)你原來為這般呵。
(唱)【上馬嬌】我聽的說就里,你原來為這的,倒引的我忍不住笑微微。
你道是暑月間扇子扇著你睡,冬月間著炭火煨,烘炙著綿衣。
【游四門】吃飯?zhí)帲殉最^挑了筋共皮;
出門去,提領系,整衣袂,戴插頭面整梳篦。
衜一味是虛脾,女娘每不省越著迷。
【勝葫蘆】你道這子弟情腸甜似蜜,但娶到他家里,多無半載周年相棄擲,早努牙突嘴,拳椎腳踢,打的你哭啼啼。
【幺篇】恁時節(jié)船到江心補漏遲,煩惱怨他準?
事要前思免后悔。
我也勸你不得,有朝一日,準備著搭救你塊望夫石。
(云)妹子,久以后你受苦呵,休來告我。
(外旦云)我便有那該死的罪,我也不來央告你。
(周舍上,云)小的每,把這禮物擺的好看些。
(正旦云)來的敢是周舍?
那廝不言語便罷,他若但言,著他吃我?guī)鬃旌玫摹?br>(周舍云)那壁姨姨,敢是趙盼兒么?
(正旦云)然也。
(周舍云)請姨姨吃些茶飯波。
(正旦云)你請我?
家里餓皮臉也,揭了鍋兒底?
窨子里秋月--不曾見這等食?
(周舍云)央及姨姨,保門親事。
(正旦云)你著我保誰?
(周舍云)保宋引章。
(正旦云)你著我保宋引章那些兒?
保他那針指油面,刺繡鋪房,大裁小剪,生兒長女?
(周舍云)這歪刺骨好歹嘴也!
我已成了事,不索央你。
(正旦云)我去罷。
(做出門科)(安秀實上,云)姨姨,勸的引章如何?
(正旦云)不濟事了也。
(安秀實云)這等呵,我上朝求官應舉去罷。
(正旦云)你且休去,我有用你處哩。
(安秀實云)依著姨姨說,我且在客店中安下,看你怎么發(fā)付我。
(下)(正旦唱)【賺煞】這妮子是狐魅人女妖精,纏郎君天魔祟。
則他那褲兒里休猜做有腿,吐下鮮紅血則當做蘇木水。
耳邊休采那等閑食,那的是最容易、剜眼睛嫌的,則除是親近著他便歡喜。
(帶云)著他疾省呵!
(唱)哎,你個雙郎子弟,安排下金冠霞帔。
(帶云)一個夫人來到手兒里了。
(唱)卻則為三千張茶引,嫁了馮魁。
(下)(周舍云)辭了母親,著大姐上轎,回咱鄭州去來。
(詩云)才出娼家門,便作良家婦。
(外旦詩云)只怕吃了良家虧,還想娼家做。
(同下)第二折(周舍同外旦上,云)自家周舍是也。
我騎馬一世,驢背上失了一腳。
我為娶這婦人呵,整整磨了半截舌頭,才成得事。
如今著這婦人上了轎,我騎了馬,離了汴京,來到鄭州。
讓他轎子在頭里走,怕那一般的舍人說:
周舍娶了宋引章。
被人笑話。
則見那轎子一晃一晃的,我向前打那抬轎的小廝,道:
你這等欺我!
舉起鞭子就打。
問他道:
你走便走,晃怎么?
那小廝道:
不干我事,奶奶在里邊不知做甚么?
我揭起轎簾一看,則見他精赤條條的,在里面打筋斗。
來到家中,我說:
你套一床被我蓋。
我到房里,只見被子倒高似床,我便叫;
那婦人在那里?
則聽的被子里答應道:
周舍,我在被子里面哩。
我道:
在被子里面做甚么?
他道:
我套綿子,把我翻在里頭了。
我拿起棍來,恰待要打,他道:
周舍,打我不打緊,休打了隔壁王婆婆。
我道:
好也,把鄰舍都翻在被里面!
(外旦云)我那里有這等事?
(周舍云)我也說不得這許多。
兀那賤人,我手里有打殺的,無有買休賣休的。
且等我吃酒去,回來慢慢的打你。
(下)(外旦云)不信好人言,必有忄西惶事。
當初趙家姐姐勸我不聽,果然進的門來,打了我五十殺威棒。
朝打暮罵,怕不死在他手里?
我這隔壁有個王貨郎,他如今去汴梁做買賣。
我寫一封書捎將去,著俺母親和趙家姐姐來救我。
若來遲了,我無那活的人也。
天那,只被你打殺我也!
(下)(卜兒哭上,云)自家宋引章的母親便是。
有我女孩兒,從嫁了周舍,昨日王貨郵寄信來,上寫著道:
從到他家,進門打了五十殺威棒。
如今朝打暮罵,看看至死。
可急急央趙家姐姐來救我。
我拿著書,去與趙家姐姐說知,怎生救他去。
引章孩兒,則被你痛殺我也!
(下)(正旦上,云)自家趙盼兒。
我想這門衣飯,幾時是了也呵!
(唱)【商調(diào)】【集賢賓】咱這幾年來待嫁人心事有,聽的道誰揭債、誰買休。
他每待強巴結(jié)深宅大院,怎知道摧折了舞榭歌樓?
一個個眼張狂。
似漏了網(wǎng)的游魚,一個個嘴盧都似跌了彈的斑鳩。
御園中可不道是栽路柳,好人家怎容這等娼優(yōu)?
他每初時間有些實意,臨老也沒回頭。
【逍遙樂】那一個不因循成就,那一個不頃刻前程,那一個不等閑間罷手。
他每一做一個水上浮漚。
和爺娘結(jié)下不廝見的冤仇,恰便似日月參辰和卯酉,正中那男兒機彀。
他使那千般貞烈,萬種恩情,到如今一筆都勾。
(卜兒上,云)這是他門首,我索過去。
(做見科,云)大姐,煩惱殺我也。
(正旦云)奶奶,你為甚么這般啼哭?
(卜兒云)好教大姐知道:
引章不聽你勸,嫁了周舍,進門去打了五十殺威棒。
如今打的看看至死,不久身亡。
姐姐,怎生是好?
(正旦云)呀,引章吃打了也!
(唱)【金菊香】想當日他暗成公事,只怕不相投。
我當初作念你的言詞,今日都應口。
則你那去時,恰便似去秋。
他本是薄幸的班頭,還說道有恩愛、結(jié)綢繆。
【醋葫蘆】你鋪排著鴛衾和鳳幬,指望效天長共地久。
驀入門,知滋味,便合體。
幾番家眼睜睜打干凈,待離了我這手。
(帶云)趙盼兒,(唱)你做的個見死不救,可不羞殺這桃園中殺白馬、宰烏牛。
(云)既然是這般呵,誰著你嫁他來?
(卜兒云)大姐,周舍說誓來。
(正唱)【幺篇】那一個不嘇可可道橫死亡?
那一個不實丕丕拔了短籌?
則你這亞仙子母老實頭。
普天下愛女娘的子弟口,(帶云)奶奶,不則周舍說慌也。
(唱)那一個不指皇天各般說咒?
恰似秋風過耳早休休。
(卜兒云)姐姐,怎生搭救引章孩兒?
(正旦云)奶奶,我有兩個壓被的銀子,咱兩個拿著買休去來。
(卜兒云)他說來:
則有打死的,無有買休賣休的。
(正旦尋思科,做與卜耳語科,云)……則除是這般。
(卜兒云)可是中也不中?
(正旦云)不妨事,將書來我看。
(卜遞書科,正旦念云)引章拜上姐姐并奶奶:
當初不信好人之言,果有忄西惶之事。
進得他門,便打我五十殺威棒。
如今朝打暮罵,禁持不過。
你來的早,還得見我;
來得遲呵。
不能勾見我面了。
只此拜上。
妹子也,當初誰教你做這事來!
(唱)【幺篇】想當初有憂呵同共憂,有愁呵一處愁。
他道是殘生早晚喪荒丘,做了個游街野巷村務酒。
你道是百年之后,(云)妹子也,你不道來:
這個也大姐,那個也大姐,出了一包膿!
不如嫁個張郎婦、李郎妻,(唱)立一個婦名兒,做鬼也風流!
(云)奶奶,那寄書的人去了不曾?
(卜兒云)還不曾去哩。
(正旦云)我寫一封書,寄與引章去。
(做寫科,唱)【后庭花】我將這知心書親自修,教他把天機休泄漏。
傳示與休莽戇收心的女,拜上你渾身疼的歹事頭。
(帶云)引章,我怎的勸你來。
(唱)你好沒來由,遭他毒手,無情的棍棒抽,赤津津鮮血流。
逐朝家如暴囚,怕不將性命丟!
況家鄉(xiāng)隔鄭州,有誰人相睬瞅,空這般出盡丑。
(卜兒哭科,云)我那女孩兒那里打熬得過!
大姐,你可怎生的救他一救?
(正旦云)奶奶,放心!
(唱)【柳葉兒】則教你怎生消受,我索合再做個機謀。
把這云鬟蟬鬢妝梳就,(帶云)還再穿上些錦繡衣服。
(唱)珊瑚鉤、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兒別樣嬌柔。
【雙雁兒】我著這粉臉兒搭救你女骷髏。
割舍的一不做二不休,拚了個由他咒也波咒。
不是我說大口,怎出得我這煙月手!
(卜兒云)姐姐,到那里仔細著。
(哭科,云)孩兒,則被你煩惱殺了我也!
(正旦唱)【浪里來煞】你收拾了心上憂,你展放了眉間皺,我直著花葉不損覓歸秋。
那廝愛女娘的心,見的便似驢共狗,賣弄他玲瓏剔透。
(云)我到那里,三言兩句,肯寫休書,萬事俱休;
若是不肯寫休書,我將他掐一掐,拈一拈,摟一摟,抱一抱,著那廝通身酥,遍體麻。
將他鼻凹兒抹上一塊砂糖,著那廝舔又舔不著,吃又吃不著,賺得那廝寫了休書。
引章將的休書來,淹的撤了。
我這里出了門兒,(唱)可不是一場風月,我著那漢一時休。
(下)第三折(周舍同店小二上,詩云)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無非花共酒,惱亂我心腸。
店小二,我著你開著這個客店,我那里稀罕你那房錢養(yǎng)家?
不問官妓私科子,只等有好的來你客店里,你便來叫我。
(小二云)我知道。
只是你腳頭亂,一時間那里尋你去?
(周舍云)你來粉房里尋我。
(小二云)粉房里沒有呵?
(周舍云)賭房里來尋。
(小二云)賭房里沒有呵?
(周舍云)牢房里來尋。
(下)(丑扮小閑,挑籠上,詩云)釘靴雨傘為活計,偷寒送暖作營生。
不是閑人閑不得,及至得了閑時又閑不成。
自家張小閑的便是。
平生做不的買賣,止是與歌者姐姐每叫些人,兩頭往來,傳消寄信都是我。
這里有個大姐趙盼兒,著我收拾兩箱子衣服行李,往鄭州去。
都收拾停當了。
請姐姐上馬。
(正旦上,云)小閑,我這等打扮,可沖動得那廝么?
(小閑做倒科)(正旦云)你做甚么哩?
(小閑云)休道沖動那廝,這一會兒,連小閑也酥倒了。
(正旦唱)【正宮】【端正好】則為他滿懷愁,心間悶,做的個進退無門。
那婆娘家一涌性,無思忖,我可也強打入迷魂陣。
【滾繡球】我這里微微的把氣噴,輸個姓因,怎不教那廝背槽拋糞!
更做道普天下無他這等郎君。
想著容易情,忒獻勤,幾番家待要不問;
第一來我則是可憐見無主娘親,第二來是我慣曾為旅偏憐客,第三來也是我自己貪杯惜醉人。
到那里呵,也索費些精神。
(云)說話之間,早來到鄭州地方了。
小閑,接了馬者,且在柳陰下歇一歇咱。
(小閑云)我知道。
(正旦云)小閑,咱閑口論閑話:
這好人家好舉止,惡人家惡家法。
(小閑云)姐姐,你說我聽。
(正旦唱)【倘秀才】縣君的則是縣君,妓人的則是妓人。
怕不扭捏著身子驀入他門;
怎禁他使數(shù)的到支分,背地里暗忍。
【滾繡球】那好人家將粉撲兒淺淡勻,那里像咱干茨臘手搶著粉;
好人家將那篦梳兒慢慢地鋪鬢,那里像咱解了那襻胸帶,下劾上勒一道深痕。
好人家知個遠近,覷個向順,衜一味良人家風韻;
那里像咱們,恰便似空房中鎖定個猢孫。
有那千般不實喬軀老,有萬種虛囂歹議論,斷不了風塵。
(小閑云)這里一個客店,姐姐好住下罷。
(正旦云)叫店家來。
(店小二見科)(正旦云)小二哥,你打掃一間干凈房兒,放下行李。
你與我請將周舍來,說我在這里久等多時也。
(小二云)我知道。
(做行叫科,云)小哥在那里?
(周舍上,云)店小二,有甚么事?
(小二云)店里有個好女子請你哩。
(周舍云)咱和你就去來。
(做見科,云)是好一個科子也。
(正旦云)周舍,做來了也。
(唱)【幺篇】俺那妹子兒有見聞,可有福分,抬舉的個丈夫俊上添俊,年紀兒恰正青春。
(周舍云)我那里曾見你來?
我在客伙里,你彈著一架箏,我不與了你個褐色綢緞兒?
(正旦云)小的,你可見來?
(小閑云)不曾見他有甚么褐色綢緞兒。
(周舍云)哦,早起杭州客伙散了,趕到陜西客伙里吃酒,我不與了大姐一分飯來?
(正旦云)小的每,你可見來?
(小閑云)我不曾見。
(正旦唱)你則是忒現(xiàn)新,忒忘昏,更做道你眼鈍。
那唱詞話的有兩句留文:
咱也曾武陵溪畔曾相識,今日佯推不認人。
我為你斷夢勞魂。
(周舍云)我想起來了,你敢是趙盼兒么?
(正旦云)然也。
(周舍云)你是趙盼兒,好,好!
當初破親也是你來!
小二,關了店門,則打這小閑。
(小閑云)你休要打我。
俺姐姐將著錦繡衣服,一房一臥來嫁你,你倒打我?
(正旦云)周舍,你坐下,你聽我說。
你在南京時,人說你周舍名字,說的我耳滿鼻滿的,則是不曾見你。
后得見你呵,害的我不茶不飯,只是思想著你。
聽的你娶了宋引章,教我如何不惱?
周舍,我待嫁你,你卻著我保親!
(唱)【倘秀才】我當初倚大呵妝儇主婚?
怎知我嫉妒呵特故里破親?
你這廝外相兒通疏就里村!
你今日結(jié)婚姻,咱就肯罷論。
(云)我好意將著車輛、鞍馬、奩房來尋你,你刬地將我打罵。
小閑,攔回車兒,咱家去來!
(周舍云)早知姐姐來嫁我,我怎肯打舅舅?
(正旦云)你真?zhèn)€不知道?
你既不知,你休出店門,只守著我坐下。
(周舍云)休說一兩日,就是一兩年,您兒也坐的將去。
(外旦上,云)周舍兩三日不家去,我尋到這店門首。
我試看咱,原來是趙盼兒和周舍坐哩!
兀那老弟子不識羞,直趕到這里來!
周舍,你再不要來家,等你來時,我拿一把刀子,你拿一把刀子,和你一遞一刀子戳哩。
(下)(周舍取棍科,云)我和你搶生吃哩!
不是奶奶在這里,我打殺你!
(正旦唱)【脫布衫】我更是的不待饒人,我為甚不敢明聞;
肋底下插柴自忍,怎見你便打他一頓?
【小梁州】可不道一夜夫妻百夜恩!
你可便息怒停嗔。
你村時節(jié)背地里使些村,對著我合思忖:
那一個雙同叔打殺俏紅裙?
【幺篇】則見他惡哏哏,摸按著無情棍,便有火性的不似你個郎君。
(云)你拿著偌粗的棍棒,倘或打殺他呵,可怎了?
(周舍云)丈夫打殺老婆,不該償命。
(正旦云)這等說,誰敢嫁你?
(背唱)我假意兒瞞,虛科兒噴,著這廝有家難奔。
妹子也。
你試看咱風月救風塵。
(云)周舍,你好道兒!
你這里坐著,點的你媳婦來罵我這一場。
小閑,攔回車兒,咱回去來!
(周舍云)好奶奶,請坐!
我不知道他來;
我若知道他來,我就該死。
(正旦云)你真?zhèn)€不曾使他來?
這妮子不賢惠,打一棒快球子。
你舍的宋引章,我一發(fā)嫁你。
(周舍云)我到家里就休了他。
(背云)且慢著,那個婦人是我平日間打怕的,若與了一紙休書,那婦人就一道煙去了。
這婆娘他若是不嫁我呵,可不弄的尖擔兩頭脫?
休的造次,把這婆娘搖撼的實著。
(向旦云)奶奶,您孩兒肚腸是驢馬的見識,我今家去把媳婦休了呵,奶奶,你把肉吊窗兒放下來,可不嫁我,做的個尖擔兩頭脫。
奶奶,你說下個誓著。
(正旦云)周舍,你真?zhèn)€要我賭咒?
你若休了媳婦,我不嫁你呵,我著塘子里馬踏殺,燈草打折臁兒骨。
你逼的我賭這般重咒哩!
(周舍云)小二,將酒來。
(正旦云)休買酒,我車兒上有十瓶酒哩。
(周舍云)還要買羊。
(正旦云)休買羊,我車上有個熟羊哩。
(周舍云)好、好、好,待我買紅去。
(正旦云)休買紅,我箱子里有一對大紅羅。
周舍,你爭甚么那!
你的便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唱)【二煞】則這緊的到頭終是緊,親的原來只是親。
憑著我花朵兒身軀、筍條幾年紀,為這錦片兒前程,倒賠了幾錠兒花銀。
拚著個十米九糠,問甚么兩婦三妻,受了些萬苦千辛。
我著人頭上氣忍,不枉了一世做郎君。
【黃鐘尾】你窮殺呵,甘心守分捱貧困;
你富呵,休笑我飽暖生淫惹議論。
您心中覷個意順。
但休了你這門內(nèi)人,不要你錢財使半文。
早是我走將來自上門。
家業(yè)家私待你六親,肥馬輕裘待你一身,倒貼了奩房和你為眷姻。
(云)我若還嫁了你,我不比那宋引章,針指油面,刺繡鋪房,大裁小剪,都不曉得一些兒的。
(唱)我將你寫了的休書正了本。
(同下)第四折(外旦上,云)這些時周舍敢待來也?
(周舍上,見科)(外旦云)周舍,你要吃甚么茶飯?
(周舍做怒科,云)好也,將紙筆來,寫與你一紙休書,你快走!
(外旦接休書不走科,云)我有甚么不是,你休了我?
(周舍云)你還在這里?
你快走!
(外旦云)你真?zhèn)€休了我?
你當初要我時怎么樣說來?
你這負心漢,害天災的!
你要去,我偏不去。
(周舍推出門科)(外旦云)我出的這門來。
周舍,你好癡也!
趙盼兒姐姐,你好強也。
我將著這休書,直至店中尋姐姐去來。
(下)(周舍云)這賤人去了,我到店中娶那婦人去。
(做到店科,叫云)店小二,恰才來的那婦人在那里?
(小二云)你剛出門,他也上馬去了。
(周舍云)倒著他道兒了!
將馬來,我趕將他去。
(小二云)馬揣駒了。
(周舍云)鞴騾子。
(小二云)騾子漏蹄。
(周舍云)這等,我步行趕將他去。
(小二云)我也趕他去。
(同下)(旦同外旦上)(外旦云)若不是姐姐,我怎能勾出的這門也!
(正旦云)走、走、走!
(唱)【雙調(diào)】【新水令】笑吟吟案板似寫著休書,則俺這脫空的故人何處?
賣弄他能愛女、有權(quán)術,怎禁那得勝葫蘆說到有九千句。
(云)引章,你將那休書來與我看咱。
(外旦付休書)(正旦換科,云)引章,你再要嫁人時,全憑這一張紙是個照證,你收好者!
(外旦接科)(周舍趕上,喝云)賤人,那里去!
宋引章,你是我的老婆,如何逃走?
(外旦云)周舍,你與了我休書,趕出我來了。
(周舍云)休書上手模印五個指頭,那里四個指頭的是休書?
(外旦展看,周奪咬碎科)(外旦云)姐姐,周舍咬碎我的休書也。
(旦上救科)(周舍云)你也是我的老婆(正旦云)我怎么是你的老婆?
(周舍云)你吃了我的酒來。
(正旦云)我車上有十瓶好酒,怎么是你的,(周舍云)你可受我的羊來。
(正旦云)我自有一只熟羊,怎么是你的?
(周舍云)你受我的紅定來。
(正旦云)我自有大紅羅,怎么是你的?
(唱)【喬牌兒】酒和羊,車上物;
大紅羅,自將去。
你一心淫濫無是處,要將人白賴取。
(周舍云)你曾說過誓嫁我來。
(正旦唱)【慶東原】俺須是賣空虛,憑著那說來的言咒誓為活路。
(帶云)怕你不信呵,(唱)遍花街請到娼家女,那一個不對著明香寶燭,那一個不指著皇天后土,那一個不賭著鬼戮神誅?
若信這咒盟言,早死的絕門戶!
(云)引章妹子,你跟將他去。
(外旦怕科,云)姐姐,跟了他去就是死。
(正旦唱)【落梅風】則為你思慮,忒模糊。
(周舍云)休書已毀了,你不跟我去待怎么?
(外旦怕科)(正旦云)妹子休慌莫伯!
咬碎的是假休書。
(唱)我特故抄與你個休書題目,我跟前見放著這親模。
(周舍奪科)(正旦唱)便有九頭牛,也拽不出去。
(周扯二旦科,云)明有王法,我和你告官去來。
(同下)(外扮孤引張千上,詩云)聲名德化九重聞,良夜家家不閉門。
雨后有人耕綠野,月明無犬吠花村。
小官鄭州守李公弼是也。
今日升起早衙,斷理些公事。
張千,喝攛箱。
(張千云)理會的。
(周舍同二旦、卜兒上)(周叫云)冤屈也!
(孤云)告甚么事?
(周舍云)大人可憐見,混賴我媳婦。
(孤云)誰混賴你的媳婦?
(周舍云)是趙盼兒設計混賴我媳婦宋引章。
(孤云)那婦人怎么說?
(正旦云)宋引章是有丈夫的,被周舍強占為妻,昨日又與了休書,怎么是小婦人混賴他的!
(唱)【雁兒落】這廝心狠毒,這廝家豪富,衜一味虛肚腸,不踏著實途路。
【得勝令】宋引章有親夫,他強占作家屬。
淫亂心情歹,兇頑膽氣粗,無徒!
到處里胡為做。
現(xiàn)放著體書,望恩官明鑒取。
(安秀實上,云)適才趙盼兒使人來說;
宋引章已有休書了,你快告官去,便好娶他。
這里是衙門首,不免高叫道:
冤屈也!
(孤云)衙門外誰鬧?
拿過來!
(張千拿入科,云)告人當面。
(孤云)你告誰來?
(安秀實云)我安務實,聘下宋引章,被鄭州周舍強奪為妻,乞大人做主咱!
(孤云)誰是保親?
(安秀實云)是趙盼兒。
(孤云)趙盼兒,你說宋引章原有丈夫,是誰?
(正旦云)正是這安秀才。
(唱)【沽美酒】他幼年間便習儒,腹隱著九經(jīng)書;
又是俺共里同村一處居,接受了釵環(huán)財物,明是個良人婦。
(孤云)趙盼兒,我問你。
這保親的委是你么?
(正旦云)是小婦人。
(唱)【太平令】現(xiàn)放著保親的堪為憑據(jù),怎當他搶親的百計虧圖?
那里是明婚正娶,公然的傷風敗俗!
今日個訴與太府做主,可憐見斷他夫妻完聚。
(孤云)周舍,那宋引章明明有丈夫的,你怎生還賴是你的妻子?
若不看你父親面上,送你有司問罪!
您一行人,聽我下斷:
周舍杖六十,與民一體當差。
宋引章仍歸安秀才為妻;
趙盼兒等寧家住坐。
(詞云)只為老虔婆愛賄貪錢,趙盼兒細說根源。
呆周舍不安本業(yè),安秀才夫婦團圓。
(眾叩謝科)(正旦唱)【收尾】對恩官一一說緣故,分剖開貪夫怨女。
面糊盆再休說死生交,風月所重諧燕鶯侶。
題目安秀才花柳成花燭正名趙盼兒風月救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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