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的主題是 嚴肅的。獫狁的兇悍,周朝軍士嚴陣以待,作者以戍役軍士的身份描述了以天子之命命將帥、遣戍役,守衛(wèi)中國,軍旅的嚴肅威武,生活的緊張艱辛。作者的愛國情懷是通過對獫狁的仇恨來表現(xiàn)的。更是通過對他們忠于職守的敘述——“不遑啟居”、“不遑啟處”、“豈敢定居”、“豈不日戒”和他們內(nèi)心極度思鄉(xiāng)的強烈對比來表現(xiàn)的。全詩再襯以動人的自然景物的描寫:薇之生,薇之柔,薇之剛,棠棣花開,依依楊柳,霏霏雨雪,都烘托了軍士們“日戒”的生活,心里卻是思歸的情愫,這里寫的都是將士們真真實實的思想,憂傷的情調(diào)并不降低本篇作為愛國詩篇的價值,恰恰相反是表現(xiàn)了人們的純真樸實,合情合理的思想內(nèi)容和情感,也正是這種純正的真實性,賦予了這首詩強盛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第一部分的三 章采用重章疊句的形式,反復表達戍卒遠別家室、歷久不歸的凄苦心情。這三章的第一句都是“采薇采薇”,以此來引起下文。詩歌的一開始就給讀者展示了一幅凄涼的戍邊生活畫面,我們仿佛看到戍卒一邊在荒野漫坡上采集野菜,一邊思念著久別的家鄉(xiāng),屈指計算著返家的日期……第一章開頭兩句寫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這是寫春天,薇菜剛剛綻出嫩綠的芽尖;第二章寫道:“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這是寫夏天,薇菜的葉片肥嫩;第三章則是:“采薇采薇,薇亦剛止”,這是寫秋天,薇菜的葉莖將老而粗硬。從春到秋,薇菜由嫩而老,時光無情地流逝了;戍卒思歸,從春到秋,一年將盡,何時才能歸家呢?其實在詩里,詩人原是把天地四時的瞬息變化,自然生物的生死消長,都看作是生命的見證,人生的比照。因此,興是自然予人的最樸素也最直接的感悟,其中有著體認生命的深刻之義。于是在“采薇”這樣一個凝固在戍卒記憶里的姿勢里,看到的不只是四季的輪回,光陰的流逝,還看到思念的成長,看到生命走向蒼老的痕跡。
前三章的前后兩層,同時交織著戀家思親的個人情和為國赴難的責任感,這是兩種互相矛盾又同樣真實的思想感情。這樣的豪邁和悲涼的交織構(gòu)成了全詩的情感基調(diào),只是思歸的個人情愫和戰(zhàn)斗的責任感,在不同的章節(jié)有不同的表現(xiàn)。
四、五章追述行軍作戰(zhàn)的緊 張生活。寫出了軍容之壯,戒備之嚴,全篇氣勢為之一振。其情調(diào),也由憂傷的思歸之情轉(zhuǎn)而為激昂的戰(zhàn)斗之情。這兩章同樣四句一意,可分四層讀。四章前四句,詩人自問自答,以“維常之華”,興起“君子之車”,流露出軍人特有的自豪之情。接著圍繞戰(zhàn)車描寫了兩個戰(zhàn)斗場面:“戎車既駕,四牡業(yè)業(yè)。豈敢定居,一月三捷。”這概括地描寫了威武的軍容、高昂的士氣和頻繁的戰(zhàn)斗;“駕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边@又進而具體描寫了在戰(zhàn)車的掩護和將帥的指揮下,士卒們緊隨戰(zhàn)車沖鋒陷陣的場面。最后,由戰(zhàn)斗場面又寫到將士的裝備:“四牡翼翼,象弭魚服。”戰(zhàn)馬強壯而訓練有素,武器精良而戰(zhàn)無不勝。將士們天天嚴陣以待,只因為獫狁實在猖狂,“豈不日戒,獫狁孔棘”,既反映了當時邊關(guān)的形勢,又再次說明了久戍難歸的原因。而這兩章的色調(diào)如此的華美,那密密層層的棠棣之花,雄俊高大的戰(zhàn)馬,威風凜凜的將軍,華貴的弓箭,齊整的戰(zhàn)車,這里洋溢著一種報效國家,不惜血酒疆場的豪放情懷。而在殘酷戰(zhàn)爭之中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的悲哀,以及對遙遠的故鄉(xiāng)的濃得化不開的思念,這些陰暗的色調(diào)就在這里被沖淡了。因為當自己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的時候,正因為身后有如此承載著自己的溫暖思念的美麗的家園。
從手法上說,這首詩的特點還在于選擇了一個最佳角度,即“在路上”,這是一條世界上最遠最長的路,它如此之長,長得足以承載一場戰(zhàn)爭,長得足以裝滿一個人年年歲歲的思念,長得足以盛滿一個人生命中的苦樂悲欣。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讓那一股纏綿的、深邃的、飄忽的情思,從風景畫面中自然流出,含蓄深永,味之無盡。這四句詩被后人譽為《 詩經(jīng)》中最好的句子。這是寫景記時,更是抒情傷懷。這幾句詩句里有著悲欣交集的故事,也仿佛是個人生命的寓言。是誰曾經(jīng)在那個春光爛漫的春天里,在楊柳依依中送別我?而當我在大雪飄飛的時候經(jīng)歷九死一生返回的時候,還有誰在等我?是《木蘭辭》里親人歡迎的盛況,還是《十五從軍征》里荒草萋萋的情景?別離時的春光,回歸時的大雪,季節(jié)在變換,時光在流逝,我們離去,我們歸來,而在來來去去里,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沒有答案,只有漫天的飛雪中一個被沉重的相思和焦慮燒灼的又饑又渴的征人孤獨的身影,步履蹣跚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向他不知道的未來。
這一首詩與《詩經(jīng)》中的其它篇章如《邶風·擊鼓》《豳風·東山》《秦風·無衣》對讀,可以讀出更完整的故事,更真切的生命感受。如果可以想象,這個戍卒是那位吟出“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士兵,也是那唱著昂揚的戰(zhàn)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行”的士兵,同時還是那位在蒙蒙的細雨里唱著歸鄉(xiāng)的“我徂東山,滔滔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蒙”的士兵。那么,《小雅·采薇》的故事就更豐富了,事實上,這一首詩里的確有著太豐富的色彩,太深沉的情懷。相思之情與報國之志,豪放與蒼涼如此和諧地交織在一起,奏響的是真實的生命 樂章。在后來的如 陳陶《隴西行》,如 范仲淹的《漁家傲》等作品里,也能依稀地聽到這首詩在時間和生命的河流里所激起的遼遠而空曠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