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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讓我們從一數(shù)到十二,然后大家靜一靜。
    讓我們試一次,在地球上住口不講任何語言,安靜一秒鐘,讓我們停止動手。
    想必是神妙的一刻,不慌不忙,沒有機車,在瞬息的不安中,讓我們互相靠緊。
    在寒冷的海上,讓漁夫停止捕殺鯨魚,讓采鹽的人看看自己勞損的手。
    制造綠色戰(zhàn)爭的人,制造瓦斯彈燒夷彈的人,趕盡殺絕的勝利者,讓他們換上干凈衣裳,什么都不干,只跟兄弟們?nèi)潢幭律⒉健?br>別誤會,我并非要求無所事事:
    我只要求生活,我不要跟死亡打交道。
    即使我們不能同意改變自己的生活,總可以試一試什么也不干,也許片刻的深沉靜默能夠暫時消除這種悲哀。
    這種無盡期的隔膜,和互相取命的恐嚇,也許大地會教會我們領悟當一切似乎已經(jīng)死去,其實卻還活著。
    現(xiàn)在跟我數(shù)到十二,等你們靜下來,我便走。
  • 在深深的大海底下在條條漫長的黑夜。
    猶如一匹奔跑的馬橫穿過你無聲無言的名字。
    我待在你的背上,唉,尋求庇護,在你的鏡中出現(xiàn),突然間,于夜晚孤獨的樹葉上從幽暗里萌發(fā),在你后邊。
    甜蜜的完整的光明之花啊報答我以你親吻的嘴巴,難以分離的下定決心的美麗而溫柔的嘴。
    現(xiàn)在好了,無從無休生生死死,總是跟我在一起,那些鐵軌,雨的呼喊:
    都是暗黑的夜晚所保存。
    有一顆充滿著風的星,在它準備逐漸黑暗的衣服搏動于天宇的時候,護佑著我,于黃昏的思緒之中。
  • 是啊,我記得,啊你閉上的眼睛好象從里面充滿了黑色的光線,你的全身象張開的手,象一叢白色的月光,以及狂歡,當雷霆擊殺我們,當利刃砍傷根脈,光線擊向發(fā)茨,當我們逐漸逐漸地復蘇,好象浮自海洋,從沉船負傷回到石頭與紅色海藻之間。
    可是還有別的記憶,不止是來自火焰的花朵還有小小的萌芽突然出現(xiàn)當我搭上火車或在街上。
    我看你洗我的手帕,在窗口掛我的破襪,在你的身上,一切歡愉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你的身段依然,再度是,每一天的小妻子,再度是人,謙卑的人,窮的驕傲就象你要做的,不是愛情灰燼消溶的敏捷的玫瑰而是所有的生活,所有的生活,包括肥皂與針線,包括我所喜愛的氣味我們或?qū)]有的廚房在那里你的手撥弄炸土豆你的嘴在冬天歌唱直到烤肉上桌這就是我要的天長地久大地上的幸福。
    啊我的生命不止是火,燃燒我們還有所有的生活,簡單的故事,簡單的愛情,女人和男人象每一個人。
  • 正因為時世艱辛,你婪等著我:
    讓我們懷著希望去生活。
    把你纖細的小手給我:
    讓我們?nèi)ヅ实呛徒?jīng)受,去感受和突破。
    我們曾闖過荊棘之地,屈身于石塊堆砌的窩里,我們又重新結成伴侶。
    正因為歲月漫長,你要等著我:
    帶上一只籃子、你的鐵锨、你的衣履。
    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不僅僅是為了石竹和丁香,也不是去尋找蜂糖;
    需要用我們的手去沖刷,去放火,看這險惡的世道是否敢向這堅定的四只手和四只眼睛挑戰(zhàn)。
  • 蒲迪湖,深幽,沉重的暗色巖石,古老的大森林中間的一汪水,你在那里敞開,仿佛地下的門,鄰近世界盡頭的孤獨的海。
    我們策馬奔馳.在無垠的沙灘與千萬百萬布散的泡沫并行,沒有一間屋,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匹馬只有時光在流逝,以及那道綠色白色的海岸。
    那片大洋。
    后來上了山崗,忽然間那個湖,隱秘而堅韌的水,密集的光,大地指環(huán)上鑲嵌的寶石。
    一陣黑色白色的飛翔:
    驚起—群天鵝:
    夜色的長頸,紅皮的蹼足,寧靜如雪,翱翔于世界之上。
    啊,從平整的水面起飛成千個身軀指向靜止的美猶如湖水清澈的安寧。
    一時間,全群撩過水面:
    活動,聲音,滿月的塔叢,后來是疾速的撲翅,從回旋中形成次序,齊飛,壯美的鼓翼,于是遠去,只??仗撝幸魂嚢咨恼駝?。
  • 你需要的話,可以拿走我的面包,可以拿走我的空氣,可是別把你的微笑拿掉。
    這朵玫瑰你別動它,這是你的噴泉,甘霖從你的歡樂當中一下就會噴發(fā),你的歡愉會冒出突如其來的銀色浪花。
    我從事的斗爭是多么艱苦,每當我用疲憊的眼睛回顧,常常會看到世界并沒有天翻地覆,可是,一望到你那微笑冉冉地飛升起來尋找我,生活的大門一下子就都為我打開。
    我的愛情啊,在最黑暗的今朝也會脫穎出你的微笑,如果你突然望見我的雪灑在街頭的石塊上面,你笑吧,因為你的微笑在我的手中將變作一把鋒利的寶刀。
    秋日的海濱,你的微笑掀起飛沫四濺的瀑布,在春天,愛情的季節(jié),我更需要你的微笑,它象期待著我的花朵,藍色的、玫瑰色的,都開在我這回聲四起的祖國。
    微笑,它向黑夜挑戰(zhàn),向白天,向月亮挑戰(zhàn),向盤繞在島上的大街小巷挑戰(zhàn),向愛著你的笨小伙子挑戰(zhàn)。
    不管是睜開還是閉上我的雙眼,當我邁開步子無論是后退還是向前,你可以不給我面包、空氣、光亮和春天,但是,你必須給我微笑,不然,我只能立即長眠。
  • 早晨,一個寒冷的月份,掙扎的月份,被泥濘和硝煙污染的月份,沒有膝蓋的月份,被不幸和圍困折磨的悲傷的月份。
    人們透過我家濕漉漉的玻璃窗聽見非洲的豺狼用步槍和血淋淋的牙齒嗥叫,我們除了火藥的夢境,沒有別的希望,以為世上只有貪婪、暴戾的魔王,這時候,沖破馬德里寒冷月份的霜凍,在黎明的朦朧中我用這雙眼睛,用這顆善于洞察的心靈看到赤誠、剛救的戰(zhàn)士們來了他們巖石般的縱隊機智、堅強、成熟、熱情。
    那是悲傷的時刻,婦女們正忍受著像可怕的歹徒一樣的別離,西班牙的死神比其他地方的死神更加粗暴、兇殘布滿種植麥苗的農(nóng)田。
    在街上人們受傷的血和從住宅被毀壞的心臟里流出來的水匯合在一起:
    孩子們被折斷的骨頭,母親們披著喪服、令人心碎的沉默不語,手無寸鐵的人們再也睜不開的限晴,這就是損失和悲傷,就是被站污的花園,就是永遠被殺害的鮮花和信仰。
    同志們,這時我看到你們,我的眼睛至今仍充滿自豪因為我看見你們冒著清晨的冰霜來到卡斯蒂利亞純粹的戰(zhàn)場,像黎明前的鐘聲一樣肅靜、堅強,你們莊嚴隆重,蔚藍的眸子來自遠方,來自你們的角落,來自你們失去的祖國,來自你們的夢鄉(xiāng).滿懷著燃燒的柔情,肩扛著步槍,來保衛(wèi)西班牙的城市這里遭圍困的自由正被野獸吞噬會倒下和死亡。
    弟兄們,從現(xiàn)在起讓男女老幼,盡人皆知你們莊嚴的歷史、你們的純真、你們的堅毅下至硫磺氣體腐蝕的礦井,上至奴隸非人的階梯,讓它傳到所有絕望人們的心底,讓所有的星星,卡斯蒂利亞和世界上所有的谷穗都銘記你們的名字、你們嚴酷的斗爭和像紅橡樹一樣堅實的偉大勝利。
    因為你們以自己的性命使喪失的信仰、空虛的魂靈和對大地的信任重獲新生,一條無窮無盡的河流,帶著鋼鐵和希望的鴿群,沿著你們的富饒、你們的高尚、你們戰(zhàn)友的遺體猶如沿著鮮血染紅的山谷流淌。
  • 不論怎樣,男人或女人,旅行者啊,將來,當我已不復存在的時候,尋找我吧,就到這里來尋找,在巖石和海洋的中間,在不安靜的浪花的閃光里。
    尋找我吧,就到這里來尋找,因為,我將無言地回到這里來,沒有嘴唇也沒有聲音,干干凈凈;
    我要回到這里來,為了變成奔騰的大海,為了變成她的不羈的心;
    我將在這里迷失,我也將在這見被找到;
    在這里我也許將變成沉默和巖石。
  • 到處都是水,水的墻壁,三葉草和燕麥也都倒伏,根根雨絲同潮濕、滴水的夜晚野蠻交織的羅網(wǎng)連接在一起,令人心碎的水滴連連發(fā)出哀泣,狂風邪雨把天空撕裂。
    散發(fā)著潮香的駿馬在奔馳,冒著雨,膛著水,用紅色的鬃毛、碎石和水花同雨簾搏擊:
    熱氣像翻騰的乳汁伴隨著因為你有鴿子的一縱即逝而顯得冷漠的雨水。
    沒有白晝可官,有的只是惡劣天氣、綠色運動的狂瀾,在甫中牲口的異常氣味中,馬蹄飛濺著泥漿迅疾行進。
    披風、鞍韉、馬披糾結成陰沉的榴彈,附著在震撼著森林,主宰著森林的駿馬的硫磺般灼熱的脊背上。
    向前,向前,向前,向前,向前,向前,向前,向前,向—前,騎士們沖碎雨簾,騎士們從苦榛樹下穿過,雨絲將自己永恒的財富轉變成顫動的閃光。
    水光熠熠,依稀的電光灑在樹葉上,隨著馬蹄的聲響、受著大地的制約,積水涌動而不飛濺。
    韁繩是濕漉漉的,樹枝交織成拱頂,蹄聲不歇,森林中的夜晚布滿冰塊和月光般的破碎星辰,旋風似的駿馬,被寒光一樣的雨箭驅(qū)策著,仿佛在暴風雨中生出了新的肢體,在恐懼及其張著可怖幡纛的偉大主國的包圍里,變成了橫沖直撞的蘋果。
  • 我給你起名為女王。
    有人個子比你高,高過你。
    有人比你更質(zhì)樸,更純潔。
    有人比你更漂亮,比你更美麗。
    但你是女王。
    你在街上行走,沒有人認得你。
    沒有人見過你的玻璃王冠,沒有人看到你走過的地方,鋪的是金紅色的地毯。
    這種地毯實際上并不存在。
    當你露面的時候,在我的身上,所有的脈管血流嘩嘩,鐘聲搖撼著天庭,四方響起贊美的歌聲。
    只有你和我。
    只有你和我,親愛的,我們倆在傾聽。
  • 未發(fā)生過的事情是如此突然我永遠地停留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我,好像我在一張椅子下,好像我失落在夜中——如此這樣又不是這樣但我已永遠地停留。
    我問后面來的人們,那些女人們和男人們,他們滿懷如此的信心在做什么他們?nèi)绾螌W會的生活;
    他們并不真正地回答,他們繼續(xù)跳著舞和生活著。
    這并沒在一個已經(jīng)決定沉默的人身上發(fā)生,而我也不想再繼續(xù)談下去因為我正停留在那里等待;
    在哪個地方和那一天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我知現(xiàn)在我已不是同一個人。
  • 愛情,也許那猶疑的、尚未定型的愛情只是金銀花在嘴唇上的撞擊,只是如同黑色篝火一般升向我的孤獨的發(fā)辮,再加上夜晚的河畔、天上的星斗、倏忽而逝的春光、瘋狂的寂寞頭腦、夜闌時分勃放其殘酷的小郁金香的欲望。
    我扯散了天上的星座,弄傷了自己,在同星辰的接觸中磨利了手指,一點一滴地編織起了一座無門城堡那冰冷的機制,噢,如同星辰般的愛情的素馨徒然地阻留了自己的明凈,噢,在戀愛的日子里如同淚雨灑入充滿敵意的草間的云團,緊系于一個陰影、一個留戀的傷口、一個不馴的月亮的赤裸裸的孤獨。
    呼喚我的名字吧,也許我曾對玫瑰樹說過,那玫瑰樹也許就是莫名仙品的余影,世界的每一個顫動都熟悉我的行蹤,那最隱秘的角落、那原野上參天大樹的英姿在等待我的惠顧:
    十字路口的一切全都沖著春天呼喚著我的名字擁進我的夢囈。
    可是,甜蜜的面龐,燃燒的百合,你,沒有進入我的夢境,桀驁不馴,被影子追蹤的勛章,不知名的情侶,你是由花粉的全部結構、由所有燃燒于不潔星體上的熱風組成:
    啊,美人,自毀中的嫵媚花園,我的幻夢,猶如詭秘的面包的酵母,正是由你而產(chǎn)生、而滋長。
  • 季節(jié)的風,綠色的風,運載著空間,善解不幸,卷走那陰郁的皮制大旗,一種自負的東西,像施舍的錢幣:
    這樣銀白色寒冷的一天,脆弱得如同巨人的玻璃寶劍,躲進庇護它嘆息的諸多力量之間,擔心它的淚水滾落,它那無用的沙礫被包圍在交叉并吱吱響的能量里,猶如赤膊上陣的男子漢舉起它銀白色的樹枝,那無把握的心它那含鹽的水滴在介入的成分里震顫。
    用如此微弱、動搖的火焰如何歇息?
    還能懷抱什么渺茫的希望?
    舉起饑餓的斧頭與什么爭斗?
    舍棄什么物質(zhì)?
    躲避什么閃電?
    它那只有長度和顫抖的光線拖著如同可憐新娘的禮服下擺它那如同噩夢般、慘白的化妝。
    因為黑暗觸摸的一切,混亂的一切高懸著、流動著、延緩著,沒有安寧,在空中無力自衛(wèi),被死神打敗、征服。
    啊,這就是早已盼望的一天的結局就是郵信,航船,做生意的目的就是穩(wěn)定、潮濕、沒有空間的逝去。
    它那怪味的帳篷在哪里?
    那濃密的枝葉在哪里?
    它那飛快的火燒云,它那有活力的呼吸在哪里?
    它紋絲不動,身披垂死的回光和昏暗的鱗片,將來會看到雨水把它分成兩半將來會看到狂風吸足水分發(fā)起的進犯。
  • 我的責任和我的詩歌攜手同行,我是我,可又不是,這就是我的命運。
    我的遭遇和受苦的人相同,他們的苦痛也是我的苦痛。
    如果我不屬于被壓迫的大眾,我就不成其為我,我來自人民,我為人民歌唱:
    我的詩是贊歌,也是鞭撻。
    有人對我說:
    你屬于陰影,也許是這樣,不過我正走向光明。
    我是農(nóng)民和漁夫中間的一個,在書卷堆里可找我不著,男女百姓里面才有我的蹤影,因為他們教我認識了永恒。
  • 在走了許久之后,誰知道有多長和多遠,糊涂得好像去莊園和領地,悲苦的希望單獨支撐著我,與壞伴相隨,各懷異夢,我熱愛那仍存于我眼中的堅韌,在心中仍傾聽我的騎手的腳步,仍咬住睡眠之火和毀掉的鹽:
    在夜晚,在黑暗中,在飛翔的悲傷里,是他在不停地注視著營地的邊緣,旅人毫無防備,羈留在漸黑的陰影中,在顫動的翅翼中,我感到自己的存在——我石頭般的手臂保衛(wèi)著我。
    在淚水的科學中人不可能制造圣殿在我的單調(diào)的,努力工作的下午,在荒涼的披蓋著月光的墓地,熟悉的蜘蛛們,我愛得如此強烈的廢墟,我珍視著我失掉的自我,我有瑕疵的體格,我的銀色的打擊和永恒的喪失。
    滾圓的葡萄閃爍著,它葬禮的酒仍在抖動,仍在留存,貧瘠的占有,那不可靠的家,誰曾舉行過煤渣的典禮?
    誰愛那喪失的事物,關心絕對的東西?
    父親的骨骸,失事船只的殘骸,他自己的告別,他自己的逃避,他自己悲哀的力量,他的悲苦的神?
    我躺著等待,此刻,等那無生命的,那傷害,等那奇怪的證明——我舉起它用殘酷的方式,寫于灰燼中,是我選擇的被忘掉的形式,我給大地的名字,我夢想的價值,用我冬天的眼睛,我分成的天邊無際的數(shù)量,在這世界的每一天。
  • 每天早晨你等待著,衣服,在一把椅子上,讓我們虛榮,我的愛,我的希望,我的身體來充滿你,我剛剛從睡眠中起身,對水道過別后鉆進你的袖子,我的腿尋找著你的腿的空洞,就這樣,你不知疲倦的忠誠擁抱我到外面跋涉過草場,我移進詩中,我眺望窗外,各種事物,男人們,女人們,行動與斗爭保持著我自己,反抗著我自己,勞動著我的雙手睜開我的眼睛把各種滋味放入口中,就這樣,衣服啊,我使你成為你的樣子,推搡你的臂時,掙斷你的縫線,這樣你的生命就充滿了我生命的味道。
    你的波浪在風中回響好像是我的靈魂,在最壞的時辰,你粘在我的骨頭上空虛,在夜晚黑暗,睡人們用他們的幽靈充填著你我的翅膀。
    我問是否有一天一顆子彈從敵人那里將用我的血污染你而那時你將和我同時死亡或者,也許不這么戲劇化但更簡單你將漸漸生病,衣服啊,與我,與我的身體一起我們將進入大地。
    想到此,每天我問候你懷著敬意,而后讓你擁抱我而忘掉你因為我們是一體將繼續(xù)面對著風,一起,在夜晚,在街道上或斗爭中,一個身體,也許,也許,有一天會停止不動。
  • 如果說你的軀體神奇而碧綠,如果說你的魅力無涯無際,如果說你在黑暗中狂舞不息,那么,哪里是你的根基?
    你是比夜晚還要甜蜜的夜晚你是母鹽、血污的鹽,水的曲線的始祖、泛著泡沫和精髓的星體,你是命運般綿長的巨大柔情,你是化作一整個浪頭的夜晚,你是襲擊那在神秘莫測的藍色晶體的威嚴下茫然不知所措的海鷹的風暴,你是沉埋在暗夜之中的寶庫、對侵襲和聲響全然無視的花冠、被夯入星辰深處的神殿。
    確實存在著那與你的巖岸共存并被冰火取代了的傷馬,確實存在著那化作羽毛并被你結晶般的殘暴雙手摧折了的云杉,確實存在著那在海島上凋萎了的玫瑰。
    那由你鑄造的水光和月色的冠冕。
    我的祖國啊,這一整片黑沉沉的天空就是屬于你的土地!
    還有這隨處可見的后果、這整個狂誕的花環(huán)!
    獻給你啊,這一杯泛著泡沫的苦酒:
    在這酒杯中,閃電像只瞎眼的信天翁一樣絕跡,在這酒杯中,南方的太陽沖著你圣潔的品格升起。
  • 這首詩是聶魯達最有影響、發(fā)表次數(shù)最多的詩作之一。
    最早于1946年發(fā)表在委內(nèi)瑞拉《全國文化雜志》上,1950年收入《詩歌總集》(一譯《漫歌集》)第二版。
    馬克丘·畢克丘位于安第斯山東南部,在庫斯科城西北,離城約112公里,是古印第安人的城堡,南北長700米,東西寬400米,在薩坎臺雪山的山腰上,由216座建筑物的廢墟組成。
    聶魯達于1943年10月22日騎馬參觀了這座古城堡,兩年后創(chuàng)作了這首長詩。
    全詩十二章,正如與馬克丘·畢克丘(MacchuPicchu)的十二個字母、乃至一天的十二小時和一年的十二月吻合,盡管這與古印加文化并無相通之處。
    I從空間到空間,好象在一張空洞的網(wǎng)里,我在街道和環(huán)境中間行走,來了又離開。
    秋天來臨,樹葉舒展似錢幣,在春天和麥穗之間,是那最偉大的愛,仿佛在落下的一只手套里面,賜予我們,猶如一輪巨大的明月。
    (那些動蕩的歲月,我是在身體的風暴中過去的;
    鋼鐵變成了酸性的沉默,夜晚被拆散,直到最后一點細屑,那是新婚的祖國受到侵犯的纖維。
    )一個在提琴之間等待著我的人,逢到一個世界如同一座埋葬的塔,塔尖埋得那么深,比所有的嘶啞的硫磺色的樹葉還要深;
    還要深,在地質(zhì)的黃金里,好象被多變的氣象所包裹的劍。
    我把混沌而甜蜜的手深入到大地最能繁殖的地方。
    我把額頭置于深沉的波浪之間,象一個水滴,降到硫磺的寧靜里;
    象一個盲人,回歸于人類的消耗殆盡的春天的素馨。
    II如果花還在把長高的幼芽交給另一朵花,石塊還在它鉆石和砂礫的破碎外衣上保留著零落的花朵,而人則揉皺了從海洋洶涌源頭收集來的光明的花瓣,鉆鑿著在他手里搏動的金屬。
    突然,在衣服和煙霧中,在傾圯的桌子上,仿佛一堆雜亂的東西,留下了那靈魂:
    是石英,是嫉妒,是海上之淚,仿佛寒冷的池沼:
    然而他還是用紙,用恨,殺死它,折磨它,把它壓倒在每天踩踏的地毯上,在鐵絲網(wǎng)的邪惡衣服里把它撕碎。
    不:
    在走廊上,空地上,海上或者路上,誰不帶著匕首(猶如肉色罌粟)保衛(wèi)自己的血?
    虎列拉已經(jīng)使出賣生靈的悲慘市場氣息奄奄,于是,從梅樹的高處,千年的露水,在期待著它的樹枝上留下了透明晶瑩的信息,啊,心喲,啊,在秋季的空虛里磨得光禿了的額頭。
    有多少次,在一個城市冬天寒冷的街上,公共汽車上,黃昏的船上,或者最沉重的孤獨里,節(jié)日的夜晚,鐘聲和陰影,人們歡樂地相聚在一起,我想停下來,尋找那深奧的永恒的脈絡,那是從前銘刻在石塊上或者親吻所分離的閃光里的。
    (谷物里面,是象懷孕的小小乳房似的一個金黃故事,無窮無盡地重復著一個數(shù)字,那胚芽的外皮,那么柔嫩,而且總是一模一樣,脫殼而出如象牙;
    流水之中,就是瑩潔的祖國,從孤寂的白雪直至血紅的波浪的原野。
    )我什么也沒有抓住,除了掉落下來的一串臉或者假臉,仿佛中空的金指環(huán),仿佛暴怒的秋天的衣衫零亂的女兒,她們使莊嚴的種族的可悲之樹難免戰(zhàn)栗。
    我沒有地方可以讓我的手歇息,它象套著鎖鏈的泉水那樣流動,或者象大塊的煤或水晶那樣堅定,我伸出的手應該得到恢復的熱力或者寒意。
    人是什么?
    在他說話的哪個部分,在倉房和噓聲之間,展開了生命?
    在他金屬的運動的哪個地方,活躍著那不朽不滅的生命?
    III生靈就象玉米,從過去的事情的無窮谷倉中脫粒而出;
    從悲慘的遭遇,從一到七,到八,從不止一個死亡,而是無數(shù)死亡,來到每個人身上。
    每天,只是一個小小的死亡,只是塵土,只是蛆蟲,是郊外泥濘里熄滅了的燈,一個翅膀粗壯的小小死亡,刺入每一個人,仿佛一支短矛。
    那是被面包,被匕首所困擾的人,是牧人,是海港的兒子,或者扶犁的黑蒼蒼領袖,或者擁擠街道上的嚙齒動物。
    一切的一切都在昏迷中等待他的死亡,他的短促的每天的死亡。
    他的日日夜夜的倒霉的苦難,仿佛一只顫栗地捧起來喝著的黑杯。
    IV強暴有力的死亡,多次邀請我,它好似海浪里看不見的鹽,擴散著它看不見的滋味;
    它好似下沉與升高各占一半;
    它好似風和冰河的巨大結構。
    我來到鐵的邊緣;
    來到空氣的峽谷,農(nóng)業(yè)和石塊的尸布;
    來到窮途末路的空虛星座;
    來到昏眩的盤旋的道路;
    但是,啊,死亡,無垠的海,你不是一浪接一浪地前來,而是仿佛明凈的夜的奔馳,仿佛夜的全部數(shù)字。
    你從不來到了在口袋里翻攪;
    你的來訪,不可能沒有紅的祭服,沒有沉默所包圍的曙光的地毯,沒有高飛的或者埋葬的眼淚的遺產(chǎn)。
    我不能愛一個生命象愛一株樹,樹冠(千萬樹葉的死亡)上一個小小的秋天,全是虛偽的死,以及沒有土地沒有深淵的復活。
    我要在更加廣闊的生命中游泳,在更加寬暢的河口,等到人們逐漸地拒絕了我,關上了能關上的門,讓我泉源的手不再觸摸那不存在的傷口,于是我要,一條一條街,一道一道河,一座一座城,一只一只床,讓我的發(fā)咸的骨殖穿過荒漠,在最后的貧窮的屋子里,沒有燈,沒有火,沒有面包,沒有石塊,沒有沉默,孤零零地,躑躅在我自己的死亡里死去。
    V莊嚴的死亡,你不是鐵羽毛的鳥,不是那個貧窮住所的繼承者,在匆忙的飲食中,松弛的皮膚下所帶來;
    而是別的,是停息的弦的花瓣,是不迎向戰(zhàn)斗的胸脯的原子,是落到額頭上的粗大的露珠。
    這一塊小小的死亡,它不能再生,沒有和平也沒有土地,只是一副骷髏,一只鐘,人們在它之中去死。
    我掀開碘的繃帶;
    把雙手伸向殺死死亡的無窮痛苦;
    在創(chuàng)傷里,我只逢到一陣寒風,從心靈的模糊的隙縫里吹進。
    以上五節(jié),是詩人在登上馬克丘·畢克丘之前,抒發(fā)對人民的苦難、暴力和貧困所造成的死亡,以及自己的不幸遭遇的悲忿之情。
    VI于是,我在茂密糾結的灌木林莽中,攀登大地的梯級,向你,馬克丘·畢克丘,走去。
    你是層層石塊壘成的高城,最后,為大地所沒有掩藏于沉睡祭服之下的東西所居住。
    在你這里,仿佛兩條平行的線,閃電的搖籃和人類的搖籃,在多刺的風中絞纏一起。
    石塊的母親,兀鷹的泡沫。
    人類曙光的崇高堤防。
    遺忘于第一批砂土里的大鏟。
    這就是住所,這就是地點;
    在這里,飽滿的玉米粒,升起又落下,仿佛紅色的雹子。
    在這里,駱馬的金黃色纖維給愛人,給墳墓,給母親,給國王,給祈禱,給武士,織成了衣服。
    在這里,人的腳和鷹的腳在一起歇息于險惡的高山洞穴,以雷鳴的步子在黎明踩著稀薄的霧靄,觸摸著土地和石塊,直到在黑暗中或者死亡中把它們認識。
    我瞧著衣服和手;
    瞧著鳴響的洞穴里水的痕跡;
    瞧著那被一張臉的接觸所軟化的墻,它以我的眼睛望著大地上的燈,它以我的手給消失的木材上油,因為一切的一切:
    衣服,皮膚,杯子,語言,美酒,面包,都沒有了,落進了泥土。
    空氣進來,以檸檬花的指頭,降到所有沉睡的人身上;
    千年的空氣,無數(shù)個月無數(shù)個周的空氣,藍的風,鐵的山嶺的空氣,猶如一步步柔軟的疾風,磨亮了巖石孤寂的四周。
    VII獨一的深淵里的死者,沉淪中的陰影,那深沉的程度,就如你們的莊嚴肅穆一樣。
    那真實的,那最熾烈的死亡來到了,于是從千瘡百孔的巖石,從殷紅色的柱頭,從逐級遞升的水管,你們倒下,好象在秋天,好象只有死路一條。
    如今,空曠的空氣已經(jīng)不再哭泣,已經(jīng)不再熟悉你們陶土的腳,已經(jīng)忘掉你們的那些大壇子,過濾天空,讓光的匕首刺穿;
    壯實的大樹被云朵吞沒,被疾風砍倒。
    它頂住了一只突然壓下的手,來自高空,直至時間的終結。
    你們不再是,蜘蛛的手,脆弱的線,糾纏的織物;
    你們失落的有多少:
    風俗和習慣,古老的音節(jié),光彩絢麗的面具。
    但是,石塊和語言堅定不變,城市好象所有的人手里舉起的杯子;
    活人,死人,沉默的人,忍受著那么多的死,就是一垛墻;
    那么多的生命一下子成為石頭的花瓣,永恒的紫色玫瑰,就是這道冰冷殖民地的安第斯山大堤。
    等到粘土色的手變成了粘土,等到小小的眼瞼閉攏,充滿了粗礪的圍墻,塞滿了堡壘,等到所有的人都陷進他們的洞穴,于是就只剩下這高聳的精確的建筑,這人類曙光的崇高位置,這充盈著靜寂的最高的容器,如此眾多生命之后的一個石頭的生命。
    馬克丘·畢克丘曾經(jīng)有過光輝燦爛的文化,怎么會突然消滅,成為一座廢墟,至今無法解釋。
    VIII跟我一起爬上去吧,亞美利加的愛。
    跟我一起吻那秘密的石塊。
    烏羅邦巴奔流的白銀,揚起花粉,飛進它黃色的杯子;
    飛在藤蔓糾結的空隙里,飛在石頭的植物,堅硬的花環(huán)間,飛在山間峽谷的靜寂上。
    來吧,微小的生命,來到泥土的兩翼之間,同時——晶瑩而凜冽,沖擊著空氣,劈開了頑強的綠玉,狂暴的水啊,來自白雪的水。
    愛情,愛情,即使在險惡的黑夜,從安第斯敲響的燧石,直至紅色膝頭的黎明,都總在凝望這個白雪的盲目的兒子。
    啊,白練轟響的維爾卡馬約,在你雷鳴的水流破碎成為白色的泡沫,仿佛受創(chuàng)的雪之時,在你強勁的南風疾馳而下,唱著鬧著,吵醒了天空之時,你這是帶來的什么語言,給予幾乎剛從你安第斯泡沫脫出的耳朵?
    是誰抓著寒冷的閃光,鎖住了留在高處,在冰凌的淚珠中分割,在飛快的劍光上鞭撻;
    猛擊堅強的花蕊,引向武士的床頭,使巖石的終極大為驚慌?
    你那被逐的火花說的是什么?
    你那秘密的背叛的閃光曾經(jīng)帶著語言到處旅行?
    是誰,在打碎冰凍的音節(jié),黑色的語言,金黃的旗幟,深沉的嘴巴,壓抑的呼喊,在你的纖弱的水的脈管里?
    是誰,在割開那從大地上來看望的花的眼皮?
    是誰,拋下一串串的死者,從你衰老的手里下降,到地質(zhì)的煤層中收取他們已經(jīng)得到的黑夜?
    是誰,扔掉了糾結的樹枝?
    是誰,重新埋葬了告別的言辭?
    愛情,愛情啊,別走到邊沿,別崇拜埋沒的頭顱;
    讓時間在泉源枯竭的大廳完成自己的塑像,然后,在飛速的流水和高墻之間,收集隘道中間的空氣,風的并列的平板,山嶺的亂沖橫撞的河道,露水的粗野的敬禮,于是,向上攀登,在叢莽中,一朵花一朵花地,踏著那條從高處盤旋而下的長蛇。
    在山坡地帶,石塊和樹叢,綠色星星的粉末,明亮的森林,曼圖在沸騰,仿佛一片活躍的湖,仿佛默不作聲的新的地層。
    到我自己的生命中,到我的曙光中來吧,直至崇高的孤獨。
    這個死的王國依然生存活躍。
    這只大鐘的鐘面上,兀鷹的血影象艘黑船那樣劃過。
    烏羅邦巴,秘魯?shù)囊粭l河流。
    維爾卡馬約,秘魯?shù)囊粭l河流。
    曼圖,山谷名。
    詩人懷著對美洲的愛,向上攀登,俯視兩條湍急的河流,一個深谷。
    IX星座的鷹,濃霧的葡萄。
    丟失的棱堡,盲目的彎刀。
    斷裂的腰帶,莊嚴的面包。
    激流般的梯級,無邊無際的眼瞼。
    三角形的短襖,石頭的花粉。
    花崗巖的燈,石頭的面包。
    礦石的蛇,石頭的玫瑰。
    埋葬的船,石頭的泉。
    月亮的馬,石頭的光。
    平分晝夜的尺,石頭的書。
    陣陣風暴之中的鼓。
    沉沒時間的珊瑚。
    把指頭磨光的圍墻。
    使羽毛戰(zhàn)斗的屋頂。
    鏡子的枝條,痛苦的基礎。
    亂草所傾覆的寶座。
    兇殘的利爪的制度。
    依著斜坡的強勁南風。
    綠松石的一動不動的瀑布。
    沉睡者的祖?zhèn)鞯溺姟?br>被統(tǒng)治的雪的頸枷。
    躺在自己塑像上的鐵。
    無可接近的封閉的風暴。
    美洲豹的手,血腥的巖石。
    帽樣的塔,雪樣的辯論。
    在指頭和樹根上升起的黑夜。
    霧靄的窗戶,堅強的鴿子。
    凄涼的植物,雷鳴的塑像。
    基本的群山,海洋的屋頂。
    迷途的老鷹的建筑。
    天庭的弦,高空的蜜蜂。
    血的水平線,構造的星星。
    礦石的泡沫,石英的月亮。
    安第斯的蛇,三葉草的額頭。
    寂靜的圓頂,純潔的祖國。
    大海的新娘,教堂的樹木。
    鹽的枝條,黑翅膀的櫻桃。
    雪的牙齒,寒冷的雷聲。
    爪一樣的月亮,威脅的石塊。
    冰涼的發(fā)髻,空氣的行動。
    手的火山,陰暗的瀑布。
    銀的波浪,時間的方向。
    以上以示馬克丘·畢克丘的雄偉。
    X石塊壘著石塊;
    人啊,你在哪里?
    空氣接著空氣;
    人啊,你在哪里?
    時間連著時間;
    人啊,你在哪里?
    難道你也是那沒有結果的人的破碎小塊,是今天街道上石級上那空虛的鷹,是靈魂走向墓穴時踩爛了的死去的秋天落葉?
    那可憐的手和腳,那可憐的生命……難道光明的日子在你身上消散,仿佛雨落到節(jié)日的旗幟上,把它陰暗的食糧一瓣一瓣地投進空洞的嘴巴?
    饑餓,你是人的合唱,你是秘密的植物,伐木者的根;
    饑餓,你要把你這一帶暗礁升高,直至成為林立的巍峨的高塔?
    我訊問你,道路上的鹽,把匙子顯示給我看;
    建筑,讓我用一根小棍啃石塊的蕊,讓我爬上所有的石級直至無所有,讓我抓著臟腑直至接觸到人。
    馬克丘·畢克丘,是你把石塊壘上石塊,而基礎,卻是破衣爛衫?
    把煤層堆上煤層,而以眼淚填底?
    把火燒上黃金,那上面還顫動著大滴大滴鮮紅的血?
    把你埋葬下的奴隸還我!
    從泥土里挖出窮人的硬面包,給我看奴隸的衣服以及他的窗戶。
    告訴我,他活著的時候怎么睡覺。
    告訴我,他在夢中是否打鼾,半張著嘴,仿佛由于疲勞在墻壁上挖的一個黑坑。
    墻啊,墻!
    他的夢是否被每一層石塊壓著,是否與夢一起落到它下面,如同落在月亮下面一樣!
    古老的亞美利加,沉沒了的新娘,你的手指,也從林莽中伸出,指向神祗所在的虛無高空,在光采華麗的婚禮旌旗之下,摻雜在鼓與矛的雷鳴聲中。
    你的指頭,也是,也是玫瑰所抽發(fā),寒流的線條,是新谷的血紅胸脯,轉變成為材料鮮艷的織物,堅硬的器皿,被埋葬的亞美利加,你也是,也是在最底下,在痛苦的臟腑,象鷹那樣,仍然在饑餓?
    馬克丘·畢克丘的古老人民,也是被剝削者,受壓迫者。
    XI讓我的手伸進五光十色的光輝,伸進石塊的黑夜;
    讓遺忘了的古老的心,象只千年被囚的鳥,在我身上搏動!
    讓我現(xiàn)在忘掉這幸福,它比海還寬,因為人就是比海及其島嶼更寬;
    應該落入其中如同下井,再從底層脫出,借助于秘密的水和埋沒的真理的枝條。
    讓我忘掉吧,寬闊的石板,強大的體積,普遍的尺度,蜂房的基石;
    讓我的手現(xiàn)在從曲尺滑到粗糙的血和粗糙的衣服的斜邊上。
    忿怒的兀鷹,在飛行中,仿佛紅鞘翅甲蟲的蹄鐵,猛撞我的額頭。
    那殺氣的羽毛的疾風,掃起傾斜的石級上烏沉的塵土。
    我看不見這只疾飛的飛禽,看不見它利爪的鉤,我只看見古老的人,被奴役的人,在田野里睡著的人。
    我看見一個身體,一千個身體,一個男人,一千個女人,在雨和夜的昏沉烏黑的疾風之中,與雕像的沉重石塊在一起:
    石匠的胡安,維拉柯卻的兒子,受寒的胡安,碧綠星辰的兒子,赤腳的胡安,綠松石巖的孫子,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誕生吧。
    胡安,代表普通的人。
    維拉柯卻,秘魯?shù)牡诎耸烙〖樱?379—1430年在位。
    XII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誕生。
    給我手,從你那痛苦遍地的深沉區(qū)域。
    別回到巖石的底層,別回到地下的時光,別再發(fā)出你痛苦的聲音,別回轉你穿了孔的眼睛。
    從大地的深處瞧著我:
    沉默的農(nóng)夫,織工,牧人,護佑你駱馬的馴馬師,危險的腳手架上的泥瓦匠,安第斯淚滴的運水夫,靈敏手指的首飾工,在種子上顫栗的小田農(nóng),在充盈粘土里的陶器工,把你們埋葬了的古老的痛苦,帶到這個新生活的杯子里來吧;
    把你們的血,你們的傷,向我顯示。
    對我說:
    這里就是受到的懲罰,因為首飾做得不耀眼,或者大地不及時貢獻石料或谷粒。
    指給我看,那把你砸死的石塊,那把你處磔刑的木頭。
    給我點燃起,古老的燧石,古老的燈,看看多少世紀以來落下創(chuàng)傷的沉重鞭子血跡斑斑的光亮斧鉞。
    我來,是為你們死去的嘴巴說話;
    在大地上集合起所有沉默的腫脹的嘴唇。
    從底層,對我說,這整個漫漫長夜,仿佛我就是跟你們囚禁在一起;
    把一切都說給我聽吧,鐵鏈并著鐵鏈,枷鎖并著枷鎖,腳步并著腳步;
    磨利你藏著的匕首,佩在我的胸前,放在我的手中,仿佛一條黃色光芒的河,一條埋在泥土底下的老虎的河;
    讓我哭泣吧,鐘點,日子,年代,盲目的時代,星辰的世紀。
    給我沉默,給我水,給我希望。
    給我斗爭,給我鐵,給我火山。
    支持我的血脈,支持我的嘴。
    為我的語言,為我的血,說話。
  • 當她全身赤裸裸地走進來的時候,所有這些人全都呆在屋子里。
    他們一直喝著酒,開始向她吐口水。
    剛從河里面出來,她什么也不了解。
    她是—條迷失了自己道路的美人魚。
    辱罵流過她閃閃發(fā)光的身體。
    唾沫打臟了她的金色的乳房。
    不知道什么叫眼淚,她沒有哭泣。
    不知道什么叫衣裳,她一絲不掛。
    他們用香煙頭子和軟木塞炭亂戳她,粗野地大笑著在酒店的地板上打滾。
    她不說話,因為她不知道語言。
    她的眼睛是遙遠的愛情的顏色,她的手臂是一雙黃燦燦的玉石。
    她的嘴唇在珊瑚光中無聲地(合/羽)動,于是她突然間離開那道門走了。
    剛剛進入河里面,她就給洗得干干凈凈,象一塊白石頭在雨水中再次發(fā)亮;
    沒有回頭看一眼,她再次游著水,她游向虛無,游向自己的死亡。
  • 莫非考慮什么希望,什么純粹的先兆,在心里埋葬什么最后的親吻順從那無依無靠和聰明才智的起因輕柔而安全地飄在永遠動蕩的水上?
    夢中一位新天使充滿活力的快速翅膀怎么就落在我為了永久安睡的肩膀上?
    莫非為了穿過布滿死亡群星的道路就成為數(shù)日數(shù)月數(shù)年前的勉強飛行?
    或許是多疑而焦躁的人類的天生脆弱突然要在時間里尋求不變,尋求地上的界線;
    或許是無情積累的疲勞和歲歲月月仿佛新生海洋的浪潮四面八方伸延撲向那無人居住,痛苦的土地和海岸。
    啊,讓現(xiàn)在的我生存并慢慢停止生存,讓我的服從接受那鋼鐵般的苛刻條件讓出生與死亡的巨大震動不要波及我想紿自己永遠保留的牢牢位置。
    那么無論我如何,無論在什么時間和地點我都要做一個堅定,自信和真誠的見證者小心謹慎地超越自我,不斷地保護自我態(tài)度顯明地履行自己本來應盡的職責。
  • 啊,你,昏暗中的血肉情人,比甜蜜更為甜蜜、更為余味無窮,你從往昔的日子中涌現(xiàn)出來,在陶醉中,你用濃重的花粉注滿自己的酒杯。
    從那充滿著凌辱的夜晚、如同流溢的美酒的夜晚、凝結變黑的血跡般的夜晚,我仿佛一座傷損的高塔倒向了你,在簡單的床單之間,你的星光沖著我閃爍直到燒灼了天空。
    啊,素馨的羅網(wǎng),啊,這新的幽暗——我們緊摟著腰肢、以谷穗的血雨沖擊著時間觸摸著的黑夜——維系著的肉體之火。
    這是在空氣泡沫中單純的愛情,這是街道陷入死一般寂靜時分的愛情,這是生命全都死去而讓我點燃所有角落的愛情。
    我啃咬了女人、因逐漸耗盡力量而疲憊不堪、珍藏起了記憶的珠串并開始了親吻接連親吻的歷程,留連于愛撫、沉湎于這冰冷頭發(fā)的洞穴、這被吻遍的雙腿:
    在大地的唇間,如饑似渴地用被吞噬的嘴唇貪婪地吞噬。
  • 今天我躺在一個純潔的姑娘身旁仿佛躺在白色海洋的岸邊仿佛置身在空間緩慢的一顆燃燒的星星中央。
    從她悠悠的碧玉般的目光里光線如同枯燥的水流落下形成透明而深刻的圓圈充滿新鮮的力量。
    她的乳房如同兩團火焰燃燒在隆起的兩個地區(qū)雙重的小溪流向她腳下巨大而明快。
    黃金的氣候剛剛使她身軀的日照經(jīng)度成熟就用豐收的果子充滿肚皮燃起她潛行的火。
  • 在黑暗與空間,花邊與少女之間有著古怪的心,常做不祥的夢,臉色匆忙地變白,前額上憔悴顯現(xiàn)。
    懷著因終日生活而發(fā)火的鰥夫的哀傷啊,為酣睡中唱出的每滴看不見的水。
    從我顫抖地聽到的全部聲音里,我有同樣所缺的焦渴和同樣的熱寒。
    生出的聽覺,間接的煩惱如同竊賊或幽靈來到。
    在一個固定而深厚的空間外殼里如同謙卑的侍者,如同稍稍沙啞的鐘聲,仿佛一面破舊的鏡子,仿佛獨門獨戶的氣味,客人們總在夜晚爛醉之后登門有衣服扔在地上的氣味和對花兒的懷念(也許以另一種不太傷感的方式)。
    但是,真理,突然之間,鞭打我胸膛的風,降臨到我臥室那價值無限的夜晚,帶著祭品燃燒的一天的嘈雜憂傷地要我說出心中的預言,一陣呼喚但無應答的器物敲打還有無間歇的運動和名稱的混雜。
  • 我的確認識他,那么多年跟他在一起,跟他黃金和巖的本質(zhì)一起度過,他是個疲倦的人:
    在巴拉圭,他丟下父母,丟下子侄,丟下妻舅,丟下房子和母雞,丟下翻開的書。
    他們來叫門。
    他開門,便給警察帶走,他們拷打他直至他吐血,從法國到丹麥,到西班牙到意大利,四處流徙,然后去世,從此我再見不到他的臉,聽不到深沉的靜默,有一次,在風雨之夜,當雪織出潔凈的袍子披上山脊,我在馬背上遙遙望見我的朋友:
    巖石是他的面孔,他的冊影迎向暴風雨,風在他鼻子里打斷被迫害者長長的吼叫:
    流放的人在這里停下:
    變成巖石,在祖國安居。
  • 這是誰?
    誰在大路上?
    這是誰呵?
    這是誰?
    誰在黑暗中?
    誰在血泊里?
    煙塵、鋼鐵、石塊,死亡、烈火、哭泣。
    這是誰呵?
    碌親,這是誰?
    是誰呵?
    又是往哪里去?
  • 西班牙,你慷慨地賜給了我堅貞的愛情。
    我期待已久的柔情終于到來,那在我的嘴唇上印下最深厚的吻的人正伴隨在我的身邊。
    暴風雨沒有使她離我而去,分離也沒能使我們爭得的愛情空間加大距離。
    戰(zhàn)火點燃之前,當你的身影在西班牙的田野上出現(xiàn)的時候,我是雙重的觀念、復合的光亮,痛苦從你的臉上滑脫,跌落到了失落的巖石之上。
    我從巨大的悲痛中、從豎起的魚叉上駛入了你的水域,我親愛的,就好像在忿怒和死亡之中奔馳的駿馬突然間遇到了清晨的蘋果、飛濺著野性的瀑布。
    從那以后,親愛的,遍布我的行蹤的荒野、對我緊追的黑暗海洋以及那無際金秋的栗樹就都認識了你。
    誰沒有看到,親愛的,我的美人兒,在斗爭中,你就像是一個帶著星辰的所有標記的幽靈伴隨在我的身邊?
    由于我只是人類滄海中的一顆谷粒,凡是到人群中去找我的人,誰沒有看到你緊緊地偎依著我的根基、在我的熱血的歌中受到了贊美?
    我不知道,親愛的,是否還有時間和地方再一次將你嬌美的身姿,我的愛妻,鋪陳在我的作品里:
    如今的日于是艱難而光輝的,在這樣的時日里,我們收獲的是糅合著眼瞼和棘刺的甜蜜。
    我已記不清什么時候開始有了你:
    早在戀愛之前你就已經(jīng)存在,你帶著命運的一切要素奔我而來,而在你之前,孤獨就屬于你,也許就是你那沉睡著的秀發(fā)。
    如今,我的愛情之杯啊,我?guī)缀醪辉俸魡灸愕拿?,我的生命的主宰,我的偶像啊,如同太空中的白晝,你代表著世界上的全部光輝。
  • 我復寫山脈河流云彩;
    我搖起筆桿,記錄高飛的鳥或忙于繅絲的蜘蛛,一心一意:
    我是空氣。
    無垠的空氣,麥子在此搖曳,飛翔,無定向的落葉、湖里靜止的魚的圓眼,還有穿云的雕像,淅瀝的雨推動我。
    我只見夏天的透明,我只歌唱風,而歷史乘蕾節(jié)日的花車收集獎章和尸衣走過了,我獨自留在春天里,除河以外一無所覺,牧童,牧童,難道你不知道他們在等你?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在這水之湄,在劈拍燃燒的蟬鳴里,我必須等我自己,一如他們等我,我要看自己走來而終于體會那種感覺,等到我抵達等待自己的地方便讓自己笑死并且入睡。
  • 你的全身為我而豐滿,而溫柔。
    當我移手向上每一處都發(fā)現(xiàn)一只鴿子尋覓著我,好象,我愛,你是泥巴等著我這陶匠的手。
    你的雙膝,你的兩乳,你的腰肢是我缺少的部分,像干渴大地的洼谷從中分裂出來一種形狀,我們在一起完整無缺,如同一條河,如同一粒沙。
  • 心中的黑夜里,你悠悠的名字似滴水悄然地流動又落下闖進并擴大了發(fā)源地。
    有個東西企圖傷害它想無限而短暫地敬奉它仿佛浪子搖擺的腳步聲突然間被人們一一發(fā)現(xiàn)。
    突然、突然被人們發(fā)現(xiàn)擴散、擴散在心里邊懷著悲傷的固執(zhí)和升騰猶如秋天冰冷的夢幻。
    大地堅實的圓輪它遺忘的潮濕金箍轉動起來把時間軋斷成為不可接近的兩處。
    它傷感的酒杯蓋住你的心瓊漿流淌在寒冷的大地上它那可憐的藍色火星兒在風雨的吶喊聲中飛騰。
  • 就在那個年齡……詩歌來臨尋找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從哪兒來,從冬天或從一條河。
    我不知道如何或何時,不,他們不是聲音,他們不是詞語,不是靜寂,但我從街道上聽到了它的召喚,從夜的枝椏,從人群中突然,在野火中或孤獨的歸途中,沒訛棗孔的我在那里,而它觸摸著我。
    我不知該說什么,我的嘴沒辦法念出名字,我的雙目失明,而某種東西在我靈魂中發(fā)動,高燒或忘掉的翅翼,而我開始設法摸索著那火,寫下了第一行模糊的詩,模糊的,沒有物質(zhì),純粹胡言亂語,一個什么也不懂的人的純粹智慧。
    而突然我看見天空松散打開行星們悸動的新開地有洞的陰影全是窟窿被箭,火和花朵射穿,風激蕩的夜,宇宙。
    而我,微不足道的存在,沉醉于偉大的星空,廣漠神秘的表象,形象感到自己是那深淵的純粹部分,我與星星共轉,我的心在風中起飛。
聶魯達 []

巴勃羅·聶魯達(1904年7月12日-1973年9月23日),智利當代著名詩人。 13歲開始發(fā)表詩作,1923年發(fā)表第一部詩集《黃昏》,1924年發(fā)表成名作《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自此登上智利詩壇。他的詩歌既繼承西班牙民族詩歌的傳統(tǒng),又接受了波德萊爾等法國現(xiàn)代派詩歌的影響;既吸收了智利民族詩歌特點,又從沃爾特·惠特曼的創(chuàng)作中找到了自己最傾心的形式。聶魯達的一生有兩個主題,一個是政治,另一個是愛情。他早期的愛情詩集《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被認為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聶魯達對中國和中國文化很有興趣,一生中曾經(jīng)三次到過中國。1928年他作為外交官赴緬甸上任時,出發(fā)來中國,給宋慶齡頒發(fā)列寧國際和平獎,此行中,他還見到了茅盾、丁玲、艾青等文學界名流,進行了友好的交流。在訪問中國時他得知,自己的中文譯名中的“聶”字是由三只耳朵(繁體“聶”)組成,于是說:“我有三只耳朵,第三只耳朵專門用來傾聽大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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