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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月的園子已花繁葉滿了,濃蔭里卻靜無鳥喧。
    小徑已鋪滿苔蘚,而籬門的鎖也銹了——主人卻在迢遙的太陽下。
    在迢遙的太陽下,也有璀燦的園林嗎?
    陌生人在籬邊探首,空想著天外的主人。
  • 遼遠的國土的懷念者,我,我是寂寞的生物。
    假若把我自己描畫出來,那是一幅單純的靜物寫生。
    我是青春和衰老的集合體,我有健康的身體和病的心。
    在朋友間我有爽直的聲名,在戀愛上我是一個低能兒。
    因為當一個少女開始愛我的時候,我先就要栗然地惶恐。
    我怕著溫存的眼睛,像怕初春青空的朝陽。
    我是高大的,我有光輝的眼;
    我用爽朗的聲音恣意談笑。
    但在悒郁的時候,我是沉默的,悒郁著,用我二十四歲的整個的心。
  • 古神祠前逝去的暗暗的水上,印著我多少的思量底輕輕的腳跡,比長腳的水蜘蛛,更輕更快的腳跡。
    從蒼翠的槐樹葉上,它輕輕地躍到飽和了古愁的鐘聲的水上它掠過漣漪,踏過荇藻,跨著小小的,小小的輕快的步子走。
    然后,躊躇著,生出了翼翅……它飛上去了,這小小的蜉蝣,不,是蝴蝶,它翩翩飛舞,在蘆葦間,在紅蓼花上;
    它高升上去了,化作一只云雀,把清音撒到地上……現(xiàn)在它是鵬鳥了。
    在浮動的白云間,在蒼茫的青天上,它展開翼翅慢慢地,作九萬里的翱翔,前生和來世的逍遙游。
    它盤旋著,孤獨地,在迢遙的云山上,在人間世的邊際;
    長久地,固執(zhí)到可憐。
    終于,絕望地它疾飛回到我心頭在那兒憂愁地蟄伏。
  • 我如今已厭看薔薇色,一任她嬌紅披滿枝。
    心頭的春花已不更開,幽黑的煩憂已到我歡樂之夢中來。
    我的唇已枯,我的眼已枯,我呼吸著火焰,我聽見幽靈低訴。
    去吧,欺人的美夢,欺人的幻像,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癡想!
    我頹唐地在挨度這遲遲的朝夕,我是個疲倦的人兒,我等待著安息。
  • 給什么智慧給我,小小的白蝴蝶,翻開了空白之頁,合上了空白之頁?
    翻開的書頁:
    寂寞;
    合上的書頁:
    寂寞。
  • 迢遙的牧女的羊鈴,搖落了輕的樹葉。
    秋天的夢是輕的,那是窈窕的牧女之戀。
    于是我的夢靜靜地來了,但卻載著沉重的昔日。
    哦,現(xiàn)在,我有一些寒冷,一些寒冷,和一些憂郁。
  • 晚云在暮天上散錦,溪水在殘日里流金;
    我瘦長的影子飄在地上,象山間古樹底寂寞的幽靈。
    遠山啼哭得紫了,哀悼著白日的長終;
    落葉卻飛舞歡迎幽夜底衣角,那一片清風。
    荒冢里流出幽古的芬芳,在老樹枝頭把蝙蝠迷上,它們纏綿瑣細的私語,在晚煙中低低地回蕩。
    幽夜偷偷從天摸來,我獨自還戀戀地徘徊;
    在這寂寞的心間,我是。
    消隱了憂愁,消隱了歡快。
  • 繞著蠟燭的圓光,夜蛾作可憐的循環(huán)舞,這些眾香國的謫仙不想起已死的蟲,未死的葉。
    說這是小睡中的親人,飛越關(guān)山,飛越云樹,來慰藉我們的不幸,或者是懷念我們的死者,被記憶所逼,離開了寂寂的夜臺來。
    我卻明白它們就是我自己,因為它們用彩色的大絨翅遮覆住我的影子,讓它留在幽暗里。
    這只是為了一念,不是夢,就像那一天我化成鳳。
  • 螢火,螢火,你來照我。
    照我,照這沾露的草,照這泥土,照到你老。
    我躺在這里,讓一顆芽穿過我的軀體,我的心,長成樹,開花;
    讓一片青色的蘚苔,那么輕,那么輕把我全身遮蓋,象一雙小手纖纖,當往日我在晝眠,把一條薄被在我身上輕披。
    我躺在這里咀嚼著太陽的香味;
    在什么別的天地,云雀在青空中高飛。
    螢火,螢火給一縷細細的光線——夠擔得起記憶,夠把沉哀來吞咽!
  • 枯枝在寒風里悲嘆,死葉在大道上萎殘;
    雀兒在高唱薤露之歌,一半是自傷自感。
    大道上是寂寞凄清,高樓上是悄悄無聲,只有那孤零的雀兒,伴著孤零的少年人。
    寒風已吹老了樹葉,更吹老了華鬢,又復在他的愁懷里,將一絲的溫馨吹盡。
    唱啊,同情的雀兒,唱破我芬芳的夢境;
    吹罷,無情的風兒,吹斷我飄搖的微命。
  • 輕嵐從遠山飄開水蜘蛛在靜水上徘徊說吧:
    無限意,無限意有人微笑一棵心開出花來有人微笑許多臉兒憂郁起來做定情之花帶的點綴吧做遙迢之旅愁之憑籍吧微溫輕渺,欲說還休。
  • 殘月是已死美人,在山頭哭泣嚶嚶,哭她細弱的魂靈。
    怪梟在幽谷悲鳴,饑狼在嘲笑聲聲,在那莽莽的荒墳。
    此地黑暗的占領(lǐng),恐怖在統(tǒng)治人群,幽夜茫茫地不明。
    來到此地淚盈盈,我是飄泊的狐身,我要與殘月同沉。
  •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 我的記憶是忠實于我的忠實甚于我最好的友人,它生存在燃著的煙卷上,它生存在繪著百合花的筆桿上,它生存在破舊的粉盒上,它生存在頹垣的木莓上,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在撕碎的往日的詩稿上,在壓干的花片上,在凄暗的燈上,在平靜的水上,在一切有靈魂沒有靈魂的東西上,它在到處生存著,像我在這世界一樣。
    它是膽小的,它怕著人們的喧囂,但在寂廖時,它便對我來作密切的拜訪。
    它的聲音是低微的,但它的話卻很長,很長,很長,很瑣碎,而且永遠不肯休;
    它的話是古舊的,老講著同樣的故事,它的音調(diào)是和諧的,老唱著同樣的曲子,有時它還模仿著愛嬌的少女的聲音,它的聲音是沒有氣力的,而且還挾著眼淚,夾著太息。
    它的拜訪是沒有一定的,在任何時間,在任何地點,時常當我已上床,朦朧地想睡了;
    或是選一個大清早,人們會說它沒有禮貌,但是我們是老朋友。
    它是瑣瑣地永遠不肯休止的,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者沉沉地睡了,但是我永遠不討厭它,因為它是忠實于我的。
  • 我用殘損的手掌摸索這廣大的土地;
    這一角已變成灰燼,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這一片湖該是我的家鄉(xiāng),(春天,堤上繁花如錦障,嫩柳枝折斷有奇異的芬芳,)我觸到荇藻和水的微涼;
    這長白山的雪峰冷到徹骨,這黃河的水夾泥沙在指間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當年新生的禾草是那么細,那么軟。

    /。
    。
    /現(xiàn)在只有蓬蒿;
    嶺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盡那邊,我蘸著南海沒有漁船的苦水。
    。
    /。
    。
    /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粘了陰暗,只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像戀人的柔發(fā),嬰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運在手掌貼在上面,寄與愛和一切希望,因為只有那里是太陽,是春,將驅(qū)逐陰暗,帶來蘇生,因為只有那里我們不像牲口一樣活,螻蟻一樣死……那里,永恒的中國!
  • 夢會開出花來的,夢會開出嬌妍的花來的:去求無價的珍寶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深藏著金色的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貝。
    它有天上的云雨聲,它有海上的風濤聲,它會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養(yǎng)九年,把它在天水里養(yǎng)九年,然后,它在一個暗夜里開綻了。
    當你鬢發(fā)斑斑了的時候,當你眼睛朦朧了的時候,金色的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懷里,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邊,于是一個夢靜靜地升上來了。
    你的夢開出花來了,你的夢開出嬌妍的花來了,在你已衰老了的時候。
  • 在你的眼睛的微光下迢遙的潮汐升漲:
    玉的珠貝,青銅的海藻。
    。

    。
    。

    千萬尾飛魚的翅,剪碎分而復合的頑強的淵深的水。
    無渚崖的水,暗青色的水;
    在什么經(jīng)緯度上的海中,我投身又沉溺在以太陽之靈照射的諸太陽間,以月亮之靈映光的諸月亮間,以星辰之靈閃爍的諸星辰間,于是我是彗星,有我的手,有我的眼,并尤其有我的心。
    我唏曝于你的眼睛的蒼茫朦朧的微光中,并在你上面,在你的太空的鏡子中鑒照我自己的透明而畏寒的火的影子,死去或冰凍的火的影子。
    我伸長,我轉(zhuǎn)著,我永恒地轉(zhuǎn)著,在你永恒的周圍并在你之中。
    。

    。

    。
    我是從天上奔流到海,從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我是你每一條動脈,每一條靜脈,每一個微血管中的血液,我是你的睫毛(它們也同樣在你的眼睛的鏡子里顧影)是的,你的睫毛,你的睫毛,而我是你,因而我是我。
  • 八重子是永遠地憂郁著的,我怕她會郁瘦了她的青春。
    是的,我為她的健康掛慮著,尤其是為她的沉思的眸子。
    發(fā)的香味是簪著遼遠的戀情,遼遠到要使人流淚;
    但是要使她歡喜,我只能微笑,只能像幸福者一樣地微笑。
    因為我要使她忘記她的孤寂,忘記縈系著她的渺茫的鄉(xiāng)思,我要使她忘記她在走著無盡的、寂寞的、凄涼的路。
    而且在她的唇上,我要為她祝福,為我的永遠憂郁著的八重子,我愿她永遠有著意中人的臉,春花的臉,和初戀的心。
  • 這樣遲遲的日影,這樣溫暖的寂靜,這片午飲的香味,對我是多么熟稔。
    這帶露臺,這扇窗后面有幸福在窺望,還有幾架書,兩張床,一瓶花……這已是天堂。
    我沒有忘記:
    這是家,妻如玉,女兒如花,清晨的呼喚和燈下的閑話,想一想,會叫人發(fā)傻;
    單聽他們親昵地叫,就夠人整天地驕傲,出門時挺起胸,伸直腰,工作時也抬頭微笑。
    現(xiàn)在……可不是我回家的午餐?
    ……桌上一定擺上了盤和碗,親手調(diào)的羹,親手煮的飯,想起了就會嘴饞。
    這條路我曾經(jīng)走了多少回!
    多少回?
    ……過去都壓縮成一堆,叫人不能分辨,日子是那么相類,同樣幸福的日子,這些孿生姊妹!
    我可糊涂啦,是不是今天出門時我忘記說“再見”?
    還是這事情發(fā)生在許多年前,其中間隔著許多變遷?
    可是這帶露臺,這扇窗,那里卻這樣靜,沒有聲響,沒有可愛的影子,嬌小的叫嚷,只是寂寞,寂寞,伴著陽光。
    而我的腳步為什么又這樣累?
    是否我肩上壓著苦難的歲月,壓著沉哀,透滲到骨髓,使我眼睛朦朧,心頭消失了光輝?
    為什么辛酸的感覺這樣新鮮?
    好象傷沒有收口,苦味在舌間。
    是一個歸途的設(shè)想把我欺騙,還是災難的歲月真橫亙其間?
    我不明白,是否一切都沒改動,卻是我自己做了白日夢,而一切都在那里,原封不動:
    歡笑沒有冰凝,幸福沒有塵封?
    或是那些真實的歲月,年代,走得太快一點,趕上了現(xiàn)在,回過頭來瞧瞧,匆忙又退回來,再陪我走幾步,給我瞬間的歡快?
    有人開了窗,有人開了門,走到露臺上——一個陌生人。
    生活,生活,漫漫無盡的苦路!
    咽淚吞聲,聽自己疲倦的腳步:
    遮斷了魂夢的不僅是海和天,云和樹,無名的過客在往昔作了瞬間的躊躇。
  • 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撐著油紙傘象我一樣,象我一樣地默默行著,冷漠、凄清,又惆悵。
    她靜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嘆息一般的眼光,她飄過象夢一般地,象夢一般地凄婉迷茫。
    象夢中飄過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到了頹圮的籬墻,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顏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嘆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悵。
    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飄過一個丁香一樣地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
  • 誰家動刀尺?
    心也需要秋衣。
    聽鮫人的召喚,聽木葉的呼息!
    風從每一條脈絡(luò)進來,竊聽心的枯裂之音。
    詩人云:
    心即是琴。
    誰聽過那古舊的陽春白雪?
    為真知的死者的慰藉,有人已將它懸在樹梢,為天籟之憑托——但曾一度諦聽的飄逝之音。
    而斷裂的吳絲蜀桐,僅使人從弦柱間思憶華年。
  • 在一口老舊的、滿積著灰塵的書櫥中,我保存著一個浸在酒精瓶中的斷指;
    每當無聊地去翻尋古籍的時候,它就含愁地勾起一個使我悲哀的記憶。
    這是我一個已犧牲了的朋友底斷指,它是慘白的,枯瘦的,和我的友人一樣;
    時??M系著我的,而且是很分明的,是他將這斷指交給我的時候的情景:
    “替我保存這可笑可憐的戀愛的紀念吧,在零落的生涯中,它是只能增加我的不幸。
    ”他的話是舒緩的,沉著的,像一個嘆息,而他的眼中似乎含有淚水,雖然微笑在臉上。
    關(guān)于他“可笑可憐的戀愛”我可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他在一個工人家里被捕去;
    隨后是酷刑吧,隨后是慘苦的牢獄吧,隨后是死刑吧,那等待著我們大家的死刑吧。
    關(guān)于他“可笑可憐的戀愛”我可不知道,他從未對我談起過,即使在喝醉酒時。
    但我猜想這一定是一段悲哀的事,他隱藏著,他想使它隨著截斷的手指一同被遺忘了。
    這斷指上還染著油墨底痕跡,是赤色的,是可愛的光輝的赤色的,它很燦爛地在這截斷的手指上,正如他責備別人懦怯的目光在我心頭一樣。
    這斷指常帶了輕微又粘著的悲哀給我,但是這在我又是一件很有用的珍品,每當為了一件瑣事而頹喪的時候,我會說:
    “好,讓我拿出那個玻璃瓶來吧。
  • 海上微風起來的時候,暗水上開遍青色的薔薇。
    ---游子的家園呢?
    籬門是蜘蛛的家,土墻是薜荔的家,枝繁葉茂的果樹是鳥雀的家。
    游子卻連鄉(xiāng)愁也沒有,他沈浮在鯨魚海蟒間:
    讓家園寂寞的花自開自落吧。
    因為海上有青色的薔薇,游子要縈系他冷落的家園嗎?
    還有比薔薇更清麗的旅伴呢。
    清麗的小旅伴是更甜蜜的家園,游子的鄉(xiāng)愁在那里徘徊躑躅。
    唔,永遠沈浮在鯨魚海蟒間吧。
  • 誰家動刀尺?
    心也需要秋衣。
    聽鮫人的召喚,聽木葉的呼息!
    風從每一條脈絡(luò)進來,竊聽心的枯裂之音。
    詩人云:
    心即是琴。
    誰聽過那古舊的陽春白雪?
    為真知的死者的慰藉,有人已將它懸在樹梢,為天籟之憑托——但曾一度諦聽的飄逝之音。
    而斷裂的吳絲蜀桐,僅使人從弦柱間思憶華年。
  • 為你開的,為我開的毋忘我花,為了你的懷念,為了我的懷念,它在陌生的太陽下,陌生的樹林間,謙卑地,悒郁地開著。
    在僻靜的一隅,它為你向我說話,它為我向你說話;
    它重數(shù)我們用凝望遠方潮潤的眼睛,在沉默中所說的話,而它的語言又是像我們的眼一樣沉默。
    開著吧,永遠開著吧,掛慮我們的小小的青色的花。
  • 我將對你說我的戀人,我的戀人是一個羞澀的人,她是羞澀的,有著桃色的臉,桃色的嘴唇,和一顆天青色的心。
    她有黑色的大眼睛,那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不是不敢,那是因為她是羞澀的,而當我依在她胸頭的時候,你可以說她的眼睛是變換了顏色,天青的顏色,她的心的顏色。
    她有纖纖的手,它會在我煩憂的時候安撫我,她有清朗而愛嬌的聲音,那是只向我說著溫柔的,溫柔到銷熔了我的心的話的。
    她是一個靜嫻的少女,她知道如何愛一個愛她的人,但是我永遠不能對你說她的名字,因為她是一個羞澀的戀人。
  • 如果生命的春天重到,古舊的凝冰都嘩嘩地解凍,那時我會再看見燦爛的微笑,再聽見明朗的呼喚--這些迢遙的夢。
    這些好東西都決不會消失,因為一切好東西都永遠存在,它們只是像冰一樣凝結(jié),而有一天會像花一樣重開。
  • 從水上飄起的,春夜的曼陀鈴,你咽怨的亡魂,孤寂又纏綿,你在哭你的舊時情?
    你徘徊到我的窗邊,尋不到昔日的芬芳,你惆悵地哭泣到花間。
    你凄婉地又重進我的紗窗,還想尋些墜鬟的珠屑——啊,你又失望地咽淚去他方。
    你依依地又來到我耳邊低泣;
    啼著那頹唐哀怨之音;
    然后,懶懶地,到夢水間消歇。
  • 如果我死在這里,朋友啊,不要悲傷,我會永遠地生存在你們的心上。
    你們之中的一個死了,在日本占領(lǐng)地的牢里,他懷著的深深仇恨,你們應該永遠地記憶。
    當你們回來,從泥土掘起他傷損的肢體,用你們勝利的歡呼把他的靈魂高高揚起。
    然后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曝著太陽,沐著飄風:
    在那暗黑潮濕的土牢,這曾是他唯一的美夢。
  • 在天晴了的時候,該到小徑中去走走;
    給雨潤過的泥路,一定是涼爽又溫柔;
    炫耀著新綠的小草,已一下子洗凈了塵垢;
    不再膽怯的小白菊,慢慢地抬起它們的頭,試試寒,試試暖,然后一瓣瓣地綻透;
    抖去水珠的鳳蝶兒在木葉間自在閑游,把它的飾彩的智慧書頁曝著陽光一開一收。
    到小徑中去走走吧,在天晴了的時候;
    赤著腳,攜著手,踏著新泥,涉過溪流。
    新陽推開了陰霾了,溪水在溫風中暈皺,看山間移動的暗綠——云的腳跡——它也在閑游。
  •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萬年后小花的呼喚透過無夢無醒的云霧來震撼我斑斕的彩翼。
  • 是飄落深谷去的幽微的鈴聲吧,是航到煙水去的小小的漁船吧,如果是青色的珍珠;
    它已墮到古井的暗水里。
    林梢閃著的頹唐的殘陽,它輕輕地斂去了跟著臉上淺淺的微笑。
    從一個寂寞的地方起來的,迢遙的,寂寞的嗚咽,又徐徐回到寂寞的地方,寂寞地。
  • 我的記憶是忠實于我的忠實甚于我最好的友人,它生存在燃著的煙卷上,它生存在繪著百合花的筆桿上,它生存在破舊的粉盒上,它生存在頹垣的木莓上,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在撕碎的往日的詩稿上,在壓干的花片上,在凄暗的燈上,在平靜的水上,在一切有靈魂沒有靈魂的東西上,它在到處生存著,像我在這世界一樣。
    它是膽小的,它怕著人們的喧囂,但在寂廖時,它便對我來作密切的拜訪。
    它的聲音是低微的,但它的話卻很長,很長,很長,很瑣碎,而且永遠不肯休;
    它的話是古舊的,老講著同樣的故事,它的音調(diào)是和諧的,老唱著同樣的曲子,有時它還模仿著愛嬌的少女的聲音,它的聲音是沒有氣力的,而且還挾著眼淚,夾著太息。
    它的拜訪是沒有一定的,在任何時間,在任何地點,時常當我已上床,朦朧地想睡了;
    或是選一個大清早,人們會說它沒有禮貌,但是我們是老朋友。
    它是瑣瑣地永遠不肯休止的,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者沉沉地睡了,但是我永遠不討厭它,因為它是忠實于我的。
  • 在天晴了的時候,該到小徑中去走走:
    給雨潤過的泥路,一定是涼爽又溫柔;
    炫耀著新綠的小草,已一下子洗凈了塵垢;
    不再膽怯的小白菊,慢慢地抬起它們的頭,試試寒,試試暖,然后一瓣瓣地綻透;
    抖去水珠的鳳蝶兒在木葉間自在閑游,把它的飾彩的智慧書頁曝著陽光一開一收。
    到小徑中去走走吧,在天晴了的時候:
    赤著腳,攜著手,踏著新泥,涉過溪流。
    新陽推開了陰霾了,溪水在溫風中暈皺,看山間移動的暗綠——云的腳跡——它也在閑游。
戴望舒 []

戴望舒(1905年11月5日-1950年2月28日),男,名承,字朝安,小名海山,浙江省杭州市人。后曾用筆名夢鷗、夢鷗生、信芳、江思等。中國現(xiàn)代派象征主義詩人、翻譯家等。他先后在鴛鴦蝴蝶派的刊物上發(fā)表過三篇小說:《債》、《賣藝童子》和《母愛》。曾經(jīng)和杜衡、張?zhí)煲砗褪┫U存等人成立了一個名謂“蘭社”的文學小團體,創(chuàng)辦了《蘭友》旬刊。1950年戴望舒在北京病逝,享年45歲。

古詩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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